爱到深处静无声(原创散文)

云蒙牧歌

<h3>奶奶离开我们有十七年了。十多年来,奶奶最后一次目送我远去的那双充满爱恋的眼神无时不像过电影一样从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时不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h3><h3><br></h3><h3>那是2001年初夏,我从广东回来,正碰上二姑家建新房。听母亲说,奶奶在二姑家为工匠师傅们帮着二姑做饭,于是我买了一篮子的蔬菜瓜果和奶奶喜欢吃的糕点去看望她老人家。一来二姑家也很忙,二来我这次回来有几件事要办,因此我只陪奶奶聊了一阵子家常就走了。奶奶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她非要坚持送我一段不可。二姑家的老屋背后是一片壁陡的斜坡,坡顶才是国道。直爬上半坡,奶奶才在我的劝阻下驻足,久久地看着我,那双浑花的眼睛对她即将离去的孙儿流露出无限的誊恋和柔柔的爱。我走了好远,在公路拐弯处我再回头一望,奶奶那模糊的身影还伫立在半坡。</h3><h3><br></h3><h3>我再次回到广东那家台资公司才两个月,母亲就打来电话说,奶奶走了。当时我的大脑瞬间短路,没有了思想,也没有一滴泪水,心口哽塞,哭不出来。</h3><h3><br></h3><h3>我离家时,奶奶的身体都好好的,没有一点预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不愿相信,我接受不了这事实。</h3><h3><br></h3><h3>因为我是车间主任,我的假必须由副总批准。副总是台湾人,他竟以车间生产管理离不开我为由,拒绝签字批准。我说不是还有副主任和班长么?他说他不放心。当时血直冲脑门,不计后果,同他大闹,这不是有意为难我么?我他妈算哪根葱啊,难道离了我,公司就开不下去了?地球没有我就停止运转了?同事们好说歹说连劝带拖把我拉出副总办公室。不过事后他没与我计较,也许他内心有愧吧?!奶奶在去天国的路上,我却没能赶回去送她一程,这成了我一生永远的痛。</h3><h3><br></h3><h3>奶奶一生命运多舛。解放前,我们方家是大户人家。奶奶父母过早去世,十二岁就作为童养媳嫁给爷爷,经历了多少凄风苦雨,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不曾在儿女和孙孙们面前提,她的过去都是曾祖母告诉我的。爷爷是旧社会长大的大少爷,读的是私塾,学的是四书五经,信奉孔孟之道,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显得高大上。在家庭事务的看法上自然与奶奶相左。意见不统一就与奶奶使气,家里一应大小事务全盘扔给奶奶不闻不问。</h3><h3><br></h3><h3>阶级斗争时期,因阶级成份问题,爷爷奶奶成了被批斗的对象,白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晚上则招集群众集会,将他们揪到台上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很多时候还得忍受别人的唾沫嘲弄谩骂和鞋梆。文化大革命结束,四人帮被粉碎,邓小平主持中央日常工作,80年爷爷奶奶得巳平反。奶奶心胸宽广,没有记恨那些整过他们的人。奶奶说,生活在那个潮流,这些行为没有对错。</h3><h3><br></h3><h3>也许是奶奶历经坎坷多灾多难的一生形成了她那隐忍一切和超越平常慈母柔肠的性格,在方圆几里的村子,或许提到奶奶的名字,可能没几个人知道,但只要说起模范老人或模范母亲却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她的。</h3> <h3>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从未与任何人红过一次脸吵过一句嘴,我也从来没见过奶奶生气的样子,她脸上常常挂着一副微微地慈祥的笑。</h3><h3><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母亲曾跟我讲过婴幼儿时给我断奶的事。奶奶想孙儿了,来我家看我,半路上碰到母亲,见她怀里没有了我,就问。母亲说送我外婆家断奶去了。奶奶愣了一下,那张时常微笑着的脸刹时僵住了,她的喉咙动了动,心像被掏空了一样默默无语地转身回去了。母亲说,她看得出来,奶奶放不下心,对母亲的做法很不满意。但奶奶没有指责母亲,她更不会表现在脸上,她把那份对孙儿的挂念和关爱埋在心底。</span><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br></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我们方家是耕读世家,特别重视读书。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正是我们国家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到处都饿死过人,在这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艰苦岁月里,奶奶勒紧裤带从牙缝里也要挤出粮食供子女读书。奶奶生了十个孩子,养活八个,奶奶不仅将父辈们养大还供他们上学到初中高中,最少的也是高小。因为文化大革命,所以没有机会继续读下去。在那个连温饱都保证不了的年代,奶奶一个柔弱的女子却送完了八个孩子读完书,她创造了任何人都无法超越的奇迹。因为成份问题,父亲考取了成都飞行学院,政审无法通过。因此奶奶经常对我们孙儿辈讲,我们碰上了好时代,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好时光,好好读书。于是她又将希望寄托到孙儿们身上。</span></h3><h3><br></h3><h3>记得90年我考中专,到县里参加第二次省级复试,考后要体验。我左拇指尖关节多长了个小小的分叉,老师劝父亲,认为最好切掉。假如这次中专取不上,高中可录取,以后考大学一样逃不过体检。于是老师和父亲陪伴我做完了手术。</h3><h3><br></h3><h3>回来三叔看到我的手很生气地说:长着难看吗?三叔是好心,对我这种作法很不满,长辈们都认为这是胎中带来的福记,不能随便切掉。也许是三叔回去告诉了奶奶。两天后,幺姑提着一包鸡蛋来看我。我知道,这包鸡蛋深含着奶奶对我的痛和爱。奶奶没有来看我,我明白奶奶此刻的心正倍受煎熬,她怕看到她孙儿那根裏着纱布的手指。虽切在我手上,却痛在奶奶的心里。</h3><h3><br></h3><h3><br></h3> <h3>那次复试后,我被刷掉了,我们学校只考了一个,是水利电力学校。最后我被县重点高中录取了。开学一个月后的周末,在放假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奶奶在田埂上铲草,我就爬上去与奶奶坐在田埂上说说话。奶奶时不时瞟一眼我左手拇指,好几次我看到她扭过头去搓眼晴,再回头眼里就有些红。原来奶奶在悄悄地流泪。奶奶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我们犯了错,她也不会指责我们,而是和风细雨地给我们讲明道理。</h3><h3><br></h3><h3>因为我这根手指的事,奶奶那藏在心中的痛忍耐了两个多月,她还是憋不住了,她捏捏我这根拇指,忧怨地叹息:娃娃耶,胎中带来的福命,你啷咯就把它切了哦?会不会影响了你的命运呃?</h3><h3><br></h3><h3>奶奶早些年因为胆囊炎,胆囊被切除。她不能吃油腻的东西。但她还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们。有一次,我从县城读书回来,去看奶奶,她就忙着为我做好吃的。我就在旁边帮着烧火,奶奶不知拿什么东西,进了里屋很久都没出来,我却不声不响地走了。后来三姑告诉我,奶奶为我煮的香肠我没吃到,奶奶心里空落落的,她很伤心。</h3><h3><br></h3><h3>奶奶并不是独宠我,而是因为我长期生活在学校,那些年学校食堂饭菜很差,没多少油水。奶奶担心我的身体,所以对我格外偏心一些。</h3><h3><br></h3><h3>这么多年过去了,奶奶最后与我送别时那双万般留恋的眼神和半坡上逐渐模糊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生了根。多少回梦里,奶奶那双充溢着柔柔爱恋的眼神总无声地看着我。我曾告诉过幺姑,幺姑说奶奶想我了,有空上山去奶奶的坟头看看。</h3><h3><br></h3><h3>每年春节,我们这些后人上山去为逝去的亲人上香,磕头,烧纸钱。各自述说着亲人们生前的故事。我没有话,独自默默站在奶奶的坟前,追忆我和奶奶的故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