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说要上黄山,好像冲动了些,那实际上有点儿像一个剑客,打算重出江湖,心里是想了很久的。</h3> <h3> 三年前跟着涛总和文磊,和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自慈云阁攀登至光明顶,又历览了西海大峡谷,那情景经年难忘。自那之后,黄山,成了一个内心深处的呼唤,好多时候,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再看她一眼。五月前往厦门,途径黄山,便想着,那时候,山上的杜鹃花应该都开着吧;十月远赴阿尔山,亦思念,黄山的红叶大概都落了吧!<br></h3> <h3> 那么多日子,默默地就过去了,有些遗憾,错过了再无法弥补,有些人,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幸而,黄山还在那里。听说,无论下多大的雪,黄山都不会封山,所以这一回,我不想再等了。<br></h3> <h3> 火车上隔铺是一个浙江的大哥,喝了两瓶牛栏山,定然是喝多了,酒瓶和花生米洒了一地,列车员很无奈地清扫了几次。他和我旁边的大爷喊爹骂娘地哭诉,他如何因为晚毕业了一个月,而没有拿到北京户口,以至他之后二十年的人生不顺,那么大的人,怨念如此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真让人看不下去,我赶紧麻溜儿地爬到床铺躲起来了。<br></h3> <h3> 醒来时,列车穿行在江南独有的密密竹海,和遥远村庄,真的是下雪了,见那雪积落在徽州的古镇上,马头建筑依旧黑瓦白墙,田地里还有绿油油的青菜,仿佛早春一般,眼泪倏地就下来了。真实的故乡伤痕累累,梦里的故乡才有这温慈的模样。<br></h3> <h3> 深爱一座山,远胜深爱一个人,她那忠诚的等候,使我不会患得患失,除非海枯石穿,星斗错乱。心境茫然之时,只想看一场黄山的雪,然后,就在农历大雪这一天,她真的变幻出满山琼花,风雪拂面的那一刻,我温热的泪水不住地流淌,为风吹,为雪寒,为我热忱的追寻,为她慷慨的款待。<br></h3> <h3> 山雪如同三年前的雨,忽儿大忽儿小,到后来成了细密的珠粒儿,那大概就是张若虚笔下的花林似霰的“霰”吧!雪粒儿积在山坡,积得厚了,就沿着石面或罅隙滑溜下来,像倾倒了一碗砂糖,带着簌簌的声响,落到地面,一层又一层,流注成一小片贝壳一样的雪滩。<br></h3> <h3> 云雾亦像当年,时聚时散,如同氤氲的水墨画,不停地晕染变换,局构一变再变,忽儿山簇林密,忽儿通篇留白,万山只剩一点,人似画中走,飘渺若游仙。<br></h3> <h3> 从前三个小时的路程,今天爬升将近六小时,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一动不想动,特别是听下铺的小姑娘津津有味地讨论《将夜》的剧情。但还是挣扎着到楼下的餐厅吃了一份狮子头套餐,68块钱已经很良心了,想想来路上踽踽独行的挑夫,外面大雪纷飞,远到的人还能吃上热乎乎的菜饭,已经十分幸福了。再出来夜色已晚,走到旅店门口时,昏暗的灯光映着吱吱的门扉,此时此刻,除了少一只吠着犬儿,我已然成了风雪夜归人!<br></h3> <h3> 在北京,有很多地方卖一种糖炒山楂的小吃,一般跟糖葫芦一起卖,大火将冰糖熬沸起泡,加入食醋或柠檬汁冷却至糖浆起霜,包裹新鲜的山楂,看起来白里透红,吃起来酸甜可口,老少皆宜。高山上的霜雾雨雪在草枝树枝凝结,连树干和栅栏也不放过,仿佛到处都粘裹满了糖霜,使人咂咂嘴真想舔一舔啊!那时候,这冰雪的瑶境并不觉得寒凉,反而有甜甜的味道。<br></h3> <h3> 之所以不封山,其实应当特别感谢山上的环卫师傅,他们不停地把台阶的积雪拨到路旁,这样走起来不很费力气,只要鞋子防滑,就和平常差不多。次日清晨出门,近旁几公里的路都已经清扫完毕,及走到始信峰,才看到施工的大部队,一夜的雪把台阶都没住了,并且经夜有了冻结,需要铲动才能清除,是特别费力气的。我想起了母亲,她做清洁工作,夏怕起雨冬怕雪,人们的脚印在地上踩来踩去,总也扫不干净,一天下来都是累的,不像平日,还有休憩的闲隙。更何况,这是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其不易不难想象。失意之人来看风雪,他们却因风雪而辛苦,每一个人,都各有难处。<br></h3> <h3> 在火车上,下铺的阿姨始终不放心,帮我问询到一队自济南出发的自由行的朋友们,他们同意带着我。他们是从华山临时变道去的黄山,也是为了看雪,忽然想起《湖心亭看雪》里,舟子喃喃说:“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这些陌生的朋友们对我特别热情,同行的姐姐给了我一副冰爪,大家一起在冰天雪地剥呲着水儿的桔子,领队帮我拍打书包和帽子上的积雪,不约而同订了同一家宾馆,返程还一起拼到了中巴车,真是奇妙~ 我想,以后我会在不同的地方生活,遇到不同的有趣的人,他们都会对我很好,就像现在一样。我们相识于江湖,相忘于江湖,就在那一瞬间,便感到自己也有了一分分岱公的孤勇痴绝。<br></h3> <h3> 自周五起,大雪三日,山中人鸟声俱绝。初雪夜放花千树,冰溜开恣,巉岩嵯峨,千峰万面,新妆素衫,如同美丽神话。<br></h3> <h3> 愈到高处,风寒愈烈,那霜雪凝结之厚重,已看不到所附本体的颜色,是银白的珊瑚飘摇,却没有海水,是硬挺的龙和鹿的角,却看不见眼睛。<br></h3> <h3> 山下新雪已化,雨水消融,人来人往;山上雾雪茫茫,琉璃光转,语微人疏,同样的经线纬线,却被海拔导演出天上人间的画面。借用马可波罗的话,我所能描述的,不及我见到的十分之一。<br></h3> <h3> 后来不爱照相的我,也忍不住留下到此一游的凭证,也想着认认真真地修图,给这些文字的读者以曼妙的联想,后来作罢了,周折几日已觉虚脱。图与文字一样,都只是为记录当时当事,否则再过许多时日,又从何记起这浩瀚磅礴的隆冬画卷,这朝雨晚雪的气象万千?就算真想营造意境,我也做不到,若寻意境,还是去唐诗宋词里去寻吧!</h3> <h3> Gemfield说:“这一生,为了一首歌,或者一句诗,跋山涉水,风餐露宿。”</h3><h3> 崇祯五年十二月,张岱独往西湖的湖心亭看雪。</h3><h3> 万历某年某月初四日,徐霞客在黄山上兀坐听雪溜竞日。</h3><h3> 公元二零一八年岁末,一个北方人,跑到这皖南腹地,寻一场大雪。</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