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谊

jt

儿时朋友叫发小； 女孩知心是闺蜜； 同窗之情称年谊。    所谓"情"，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其实都是彼此的大脑里保存着相同的回忆。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 流行歌曲《萍聚》  谨将此篇《年谊》献给02632。献给北大。 02是当年北大物理系的编号；63是1963年入学的那一级；2是第二班。 02632共43人，下面40张入学登记照是系档案室保存的。另有三张，遗失在岁月的偶然事故中了。 　当年北大物理系，据说是全国高考取分最高的系。年级里有各省市数学竞赛的获奖人，有单科满分的佼佼者，也有省市高考的状元榜眼探花。 　那时候，校内外还有一种说法，"物理系是北大的王牌系"。这话说的或许夸张了一点。不过，既然有此一说，必定有它的道理。不妨在众多名教授中，挑出三位来看看。 　第一位，饶毓泰。 　2009年，美国一家网站评选"最具影响力的美国名校毕业华人"，李政道、宋庆龄、钱学森等人均名列前茅，然而位列榜首的是饶毓泰。 <h3>　第二位，叶企孙。</h3> <h3>　第三位，黄昆。</h3> 　有这般教授坐镇，"王牌系"，实至名归！ 　那时候的北大物理系，学制六年。 六年制本科，中国，乃至世界，少有！ 当年校长陆平与他们座谈说："你们毕业，相当欧美的硕士"。后来发现，"相当"，说说而已，并没有谁把你当硕士。人事部规定的薪金，本科四五六年学制，一样！ 02632戏称，自己上的何止是大学？简直是"太学"！ 　未名湖，给予02632的第一份营养是数理逻辑。那是与牛顿、莱布尼茨、笛卡尔、麦克斯韦尔这些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思辨方法。 02632对于北大最深的感激，就是母校为他们班注入了第一对基因：“理性”！ 　踌躇满志的02632，没有想到1966年5月25日，大饭厅东墙上的一张大字报，结束了他们正常的校园生活。 　在后来铺天盖地的批判饶-叶-黄之类“反动学术权威”的大字报里，找不出一张出自02632这个班。 他们没有失去理性，也没有出卖自己的良知去欺侮落难的教授，更没有在同学之间相互伤害。 在蹉跎岁月里，02632锻炼出自己的第二个秉性：“善良”。 　 34岁的副科长，没有上过大学的迟群，被派来掌管北京大学。他恶狠狠地说："接受再教育，永远不毕业！" 于是，1970年3月，02632的全体，离开北大的时候，手里没有毕业证书。 02632，拍下这张毕业集体照。那时的北大，没有校长；那时的物理系，没有系主任。坐在照片当中的，是北大一位工友的老伴儿，02632尊敬的小脚李大娘。 看官，你仔细放大了照片瞧瞧，所有的毕业生，没有一个人笑！人类的高等教育历史，从博洛尼亚大学开始，800年，相信这样的毕业照，独一无二！ 　28年之后，笔者有幸担任北京邮电大学的第六任校长，从1998到2007。 将近十年校长，功过是非，当由别人来评说。自己问心无愧的，至少有两条： 1）每年毕业典礼的讲话，三周前，甚至三个月前，用心准备。典礼当天，沐浴更衣，西装领带，不敢懈怠。 2）毕业集体照，无论哪个系哪个班，只要他们邀请，校长，随叫随到。 在网上，北邮毕业生晒出的这张照片，我一直珍藏着。我喜欢端详毕业生灿烂的笑容。 　02632的绝大部分，离开未名湖以后的第一站是农村或军队农场，河北、辽宁、安徽三省居多。这三个省的同学，劳动一年之后，大多数分配当了中学教师。 偏远县乡的的中学生，因此迎来了一批有水平的老师。几年之后，当全国恢复高考，这些农家子女，成了家族中甚至方圆几十里地的第一位大学生。他们一直感激这些好老师。 　在社会变革的浪潮中，02632的大部分，回到了北京。那是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元年。 02632的同学，此时所拥有的，是不再挥霍的时光，还有，角色更迭的机遇。 在这张未名湖畔的集体照里，笑意，写在02632每个同学的脸上。 　在后来的三十多年，02632的同学在相对平稳的环境中，个个都在努力工作，在各自的岗位为社会做出可圈可点的贡献。 有17名同学，获得出国深造机会，或攻读学位，或进修访问，或应聘就业。七个国家，二十多个大学、研究所，例如麻省理工学院、哥伦比亚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华盛顿大学、布朗大学、纽约大学、伦敦国王学院、帝国理工学院等等，所有这些世界级学府，都留下02632同学的足迹和业绩。 与周围的美、英、法、意、匈、丹、澳等诸国学者一起工作，尽管自身有着12年的学术间断，但依然可以从容应对，有时还可以做得比别人更好。 此时，02632学友切身体会到，当年未名湖提供的训练可以与世界任何优秀大学相媲美。 　即使在科研水准最高的美英两国，02632的同学，照样可以获取科研的奖状和奖金。 　一位男同学，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自费留学美国，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电子工程硕士学位后，供职于EBT（Electric Baluster Technology Co. ），后来担任了EBT驻上海分公司的总经理，仅用87天，就在上海开发区建立起一条节能灯生产线！再后来，EBT老板看准时机将这个不大的公司以5千万美元的高价卖给了Phillip公司。 退休后，他在上海注册创建了自己的公司：迈迪克照明。 虽然公司没有赚到大钱，但却为社会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他自己每个月只领取4800元工资，而在EBT ，他曾经的时薪是150美元。 　　至今，迈迪克仍然正常运转。76岁的他还是迈迪克的董事长，天天穿着蓝布工作服上班，心中盘算着如何开拓欧美市场。 　 02632的同学，在后来的事业中，相互合作相互交流，尤其是在物理学和光电子领域，留下许多佳话。 这是两位老同学的交流：黄淮学院-北京大学。 　两位女同学出国进修，相逢在英国。 　02632的这三位“洋”博士，麻省理工的、俄亥俄大学的、南安普顿大学的，相逢在波士顿。 他们接受的全日制学校教育时间，或许是世界上最长的。小学6年，中学6年，大学本科7年，硕士3年，博士5年。他们调侃自己“或许是世界上最笨的博士"。 　　 柏拉图说，“人，是寻求意义的动物。 ” 中国人评论人生意义，讲“三立”：立德、立功、立言，所谓“垂三不朽”。 在社会在家庭，好好做人，是为立德； 为国家为世界，努力做事，是为立功； 就科技就人文，著书立说，是为立言。 　 就像托马斯·莫尔所说，“因为无能为力所以顺其自然；因为心无所属所以随遇而安。”02632的同学，顺境中，不会趾高气扬；逆境里，不会怨天尤人。他们只是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几十年如一日。 他们劳动锻炼，便是像样的工人农民战士；到基层工作，就成为先进工作者；在县城落户，能登上地市科技人物志；当老师，被学生评为“心目中最好的老师”；当中学校长，就深受师生拥戴，由民众推选为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进而担任市科委主任、副市长；当大学老师，就能被评为省市乃至全国优秀教师；当大学校长，被评为“年度十大教育英才”；搞科研，凭贡献而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在外国任职的，不是当上厂长，就是成为公司器重的高级工程师。在国企工作的，退休的岗位，不是总工，就是厂长。留学归国的，荣获“全国有突出贡献的回国留学人员”称号；甚至，在退休多年之后，还能荣膺计算机学界的“CCF夏培肃奖”。 　　 02632的同学，不存野心，不攀权贵，单凭自己的努力和德行，也承担过许多的社会职责。列数他们的退休岗位，企业高工、厂长、董事长；中学校长；大学教授、系主任、校长；学术团体秘书长、理事长；出版社社长；副市长；省市、全国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等。   可见，他们也曾拥有过权力，支配过金钱。然而，他们的离任审计，没有丝毫劣迹！   02632的一群，是把“立德”作为追求的知识分子，是孟子所云“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的君子。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知识空间。这个空间边界就是与未知世界的接触面。自己的知识空间越大，与未知世界的接触面积也就越大，因此就越会感觉自己的无知。   全世界知识的总和形成人类知识大空间，这个大空间的边界叫前沿。  “立言”，个人或团队的论文、专利、著作，就是探索前沿，就是扩充人类知识的大空间。 02632的同学，对此孜孜不倦。 　　笔者想要收集02632的资料、统计他们“立言”的数据，很难！因为他们大多不肯谈自己。   “朴实”，因而低调，是02632的第三个特征。是因为“理性”和“善良”而生成的。这也正是02632的集体美！恰如《庄子·天道》所云："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好在，有互联网。花了点时间，笔者查出了下面这些可能是挂一漏百的数据资料。   他们各自的专利发明、学术论文，从几篇、十几篇，到几十篇、几百篇，数目不等；署名形式，单一作者、第一作者，或学生署名在前，也不尽相同，但是都记录了02632为“立言”所付出的辛劳。 　 02632同学出版的著作，用三五张这般大小的照片是放不下的。 他们起步的专业都是物理，而他们多有建树的领域已经拓展到离散数学、化学、材料、光电子、通信、管理学、语言学......。 　 02632是一群理工男女。然而他们的思维、爱好，并没有被局限在理工领域。 他们对文学艺术、琴棋书画有所涉猎，有些同学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在北大时，校田径队、足球队、体操队、冰球队，以及合唱团、交响乐团，就有来自02632的成员。到后来，文学历史、音乐诗歌，真的成为了他们当中一些人的终身爱好。 看看02632的这位同学。 　再看看这一位。 　还有后排左一这位，通晓诗词格律、和声对位，能写歌词会作曲。退休后在北大老教授合唱团唱歌，上央视了。 　　 肤浅的人，要观众；成熟的人，重年谊！ 定居洛杉矶的同学家里，悬挂着02632同学所赠自绘的花卉和自书的条幅。以寄托对年谊的思恋。 　　邕江大学校长的客厅里，墙上悬挂的也是02632同学写的诗和字。 在上海在南京，也有类似的悬挂。不是因为好画好字而收藏，而是为了，见画见字如见同学面。 年谊是他们永久的回忆！ 　 他们退休了，时不时的，还会相约燕园，以未名湖博雅塔为背景，摄影留念。 这里，是年谊开始的地方。    《礼记-大学》云：“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大概就是中国传统文化阐述的人生八个层次。 或许，02632的绝大多数，年轻时就早早放弃了最后两项目标。但是对于前六项，他们的全体，都是认真践行的。 　　有必要说明，02632要实行的“齐家”，概念上要比《礼记-大学》所定义的更大一些。他们是要“齐”一个大“家”。   02632的“学二代”，受到的关怀，是整个02632所给予的。无论是唐山大地震留下的孤儿，还是维吾尔族痛失父亲的学子，都曾受到过他们父亲曾经所在的02632的关爱。   02632是个大家庭。 同学的百岁妈妈，就是02632共同的妈妈。    刚从美国的飞机上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望咱班的百岁妈妈！ 　百岁妈妈，居然还能唱出她少女时代的英文歌《When We Were Young》！ 02632班群里欢呼：这是咱班的福气！ 　 02632的下一代个个事业有成。尽管这一群“学二代”地理分布广阔，从业分布广泛，02632的年谊始终在“学二代”中承续。 这是“学二代”在上海的一次聚会。    “好好念书、诚实做人”，是02632的“家训”。 02632的北大经历，使得他们人人重视对下一代的教育。 1991年，一名“学二代”荣获国际数学奥林匹克金奖。 　　  “学二代”当中，有7名，本科从北大毕业。更多的，从清华、中科大、上交大、康奈尔、华盛顿、西交大、东华、北邮等大学毕业。    02632“学二代”，攻读硕士博士比例远远高出全国平均比例。并且，不少是毕业于麻省理工、哥伦比亚、乔治亚理工、芝加哥、清华、南安普顿、萨利、中科大、上交大等世界名校。    02632的“学三代”，正在长大成人。他们的大姐大，Helen，去年哥伦比亚大学毕业；他们的二姐大，Chuqiao，今年获得北京理工/英国里丁大学双学位。 　 02632的同学们，正在老去。他们为“学二代”的成就和“学三代”的成长感到无比欣慰。 已经退休了的他们，还在继续用心为社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科学普及、企业董事、技术顾问、学术咨询、乡村教育，等等。 　　几个旅居国外的同学，在大学、医院、企业，都还在正常上班工作。 照片里穿白大褂戴帽子那位，退休前是UCLA研究组的骨干，退休后，教授的创业公司聘请他，出任公司不可或缺的资深科学家。 　 他们时常欢聚，不负年谊。 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02632组织了一次聚会。参加人数29人。 　2009年，南宁，23人。 <h3>　2010年，上海，19人。</h3> <h3>　2014年，南京-天目湖，16人。</h3> <h3>　2016年，西安，21人。</h3> 　　年谊 - 调寄临江仙 少壮投名物理系， 北大六三年级。 逾半世纪情不移， 群里天天在， 联络凭手机。 斗转柄旋何其快， 催我华发古稀。 健康快乐置第一， 相聚大雁塔， 淡茶叙年谊。 这是笔者在西安聚会时写下的。 　1963年相识，2016年聚首："逾半世纪"！ "群里天天在"，这是今天34人的02632微信群。 　2018年，应定居泰国同学的邀请，02632的二十人，相约曼谷，用了十多天时间，从海到山，走遍泰国南北。他们笑谈自己的旅游，说是遵从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畅叙年谊为中心；节奏放慢一点，食宿安排好一点。 　泰国之旅是02632的古稀之约。 看看他们要在印度洋里学习“浮潜”，就知道今天02632的生活状态：他们健康并快乐着。 他们还会相约耄耋、相约“米”寿、相约鲐背。甚至，他们群里的玩笑话，已经在相约“茶”寿。 　 02632的这种幸福感，正如戴尔.卡耐基所言，是“来自对既有生活状态的随遇而安和感恩知足”。 02632的同学，尽管有着不同的信仰，选择了不同的国籍，参加过不同的政治党派，但是他们共同的基因、秉性、特征不会变：理性、善良、朴实。 这是他们的班风，是把他们维系在一起50多年之久，并且还要一直维系下去的凝聚力。 02632，年谊似金！ 谢谢阅读！ 林金桐 201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