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雪

水冰月

图片：王剑 老山货

文字：水冰月

在明明已是冬的季节里，重庆的秋却迟迟不肯离去，无可奈好也好，死皮赖脸也罢！今日大雪，浓浓的秋色终于渐渐地有了寒意。总想写点什么来记录一下这个叫【大雪】的日子，说实在的，经过那场雪，就再也没见过雪。雪，一别就是十年，那场雪在我人生路上画上了浓重的一笔，它告诉我，什么是爱，什么叫没有什么过不去，什么叫珍惜。这篇文章是十年前在火车上一路点点滴滴的记录，那年冬天，我一个人在重庆装修房子，年前几天乘车去江西和老公孩子团聚，幸运的是经历了那场百年一遇的雪灾。一路上我用装修的记账本点点滴滴的记录着一路上发生的事，回去以后，老公帮我整理发在了网络上（那个时候我还不会上网），大年三十有朋友电话给我，说在网易首页看到了我的文章《在路上》，我在欣喜之余，默默地告诉自己：一些来路，都是为了成全你。

以下文字写于十年前的那场雪灾途中，大雪之时，来回忆2008年的那场雪——

2007年春节前夕，寒流袭来，中国大地正在经受着一场百年不遇的冰雪洗礼。铁路、公路等主要交通枢纽严重受阻，就连我国重要的京广铁路，在这场抗击冰雪的战役中也难逃厄运，几百趟列车在京广线上或停开或受阻，铁路交通几乎处于瘫痪，在成千上万的回家大军中，我只是作为其中的一员，在恐慌、饥饿、无助中结束了从重庆到韶关的漫长旅程，短短的路程，漫长的行程，让我感慨万千，在70多小时的煎熬旅行中，我记录下了自己的亲身感受以飨读者，衷心祝愿回到家以及正在往家赶的人都一路顺风，一生平安！

在路上

2008年1月27日,我从重庆前往江西，和那里的老公孩子团聚过年。一走进火车站，我惊呆了，那个场面，只有在电视上见过，整个火车站人山人海。由于是下午一点的车，我在十一点半就赶往了车站，就短短的半小时的时间，候车大厅里就已经水泄不通。被挤在人群中间,我接到了老公打来的电话，让改乘飞机，他在新闻上已经得知湖南路段已经严重堵车。而我却怎么也走不出密不通风的人群，屏幕上打出某某车次晚点待定，唯有k201准时发车，我暗自庆幸，我可以上路了！

尽管候车大厅里乱做一团，埋怨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警察举着高音喇叭维持秩序的大喊声……依旧阻挡不了我前往江西的热情。夹杂在他们的中间，我是最轻松的一个，只要一想到再有十七个小时就可以和老公儿子团聚，浑身都是力量，我知道，那是爱的力量，站在我前面的民工大哥和大嫂，领着三个孩子和堆在地上的一大堆的行李，每个孩子都穿着崭新的衣服。大嫂也好象是刚烫了头发，染成了酒红色的，一缕一缕的贴在头皮上,在大厅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一家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也许这是他们一年来最高兴的时候了，辛苦一年后，终于要回家了！

喇叭里喊着好象是检票了，人头开始攒动，大家拥挤着朝一个方向挤去。那位大哥身上背上了最大的编织袋，左手提了一个稍小的，右手紧紧地抱着小女儿。大女儿也背着一个比我的行李箱还大的背篓，就连只有六七岁样子的二女儿也背着一个很大的包，大嫂就更厉害了，前胸后背都是行李，我在想，有谁能挡住回家的路，回家的力量永远是无穷尽的。

就这样，我随着他们一家人前呼后拥的努力的在人群中前进。挤出检票口，大家就象泻洪的闸水，朝着各自的车厢飞奔，恐怕赶不上回家的那列车……

终于上了车，我的铺位在十三号下铺。安顿好行李，才长舒一口气，真不容易啊，象打仗似的，站在车窗前，看着窗外匆忙赶车的人，我有生第一次感到乘车的辛苦，回家的渴望也变的那么的强烈。

上车后，给朋友们一一发信，给老公打电话，我已安全上车，因为他已经和儿子开六个小时的车到达了韶关等我了。想到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顿时倍感温暖。是啊，有什么能比亲情更能温暖呢！我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面了，真的好想念他们，真恨不的马上就见到他们。

火车终于开动了，车厢里响起了那首熟悉的萨可斯《回家》。伴着这美丽的曲子，我敢说，所有的人都归心似箭了。

列车行驶到二十八日凌晨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停下，广播里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旅客朋友们，由于下大雪，造成线路故障，列车暂时停止运行，请旅客们原谅，我们会尽快排除故障。大家似乎没有人在乎这短暂的故障，也许忙碌的赶车使他们疲惫的根本没有听见播音员的播报，依旧做着回家的美梦。

天亮了，这才发现车停了，并且已经好几个小时。早起的人还洗了把脸，晚起的已经没水可以洗漱。这才意识到出问题了，纷纷给自己的杯子加水，以防万一。

听乘务员说，整个铁路线路处于了瘫痪，前面堵了两三百辆列车。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几乎傻眼了，所有的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开始打电话，给亲人，给朋友。谁知道在这荒郊野岭呆多久呢？连车长也没有答案。

一路上给老公发信息，告诉他我的情况，不必担心，吃的还有。我怕他会担心我，其实我自己已经担心的要死了。老公打电话给我说让多买点水和吃的，在得知堵车后，大家都开始储备粮草，车上的售货车从早上来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来过。听说货已经卖完，车上断水已经好长时间，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一场灾难就要来了，好几次都有想哭的冲动，但是，一定要坚强，有一列车的人陪着我，没什么可怕的。

整整的在这里停留了十几个小时，前方仍然没有消息，为保存一点电力，我关了手机。睡在隔壁铺位上的一个小兄弟不停的打电话询问此时的情况，好象是打到了交通部，湖南省委办公室，都没消息，最后还拨打了110，可是没有人能救我们，真的，我们被困在了这里，百年不遇的一次灾难竟然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火车严重堵车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就被我赶上了，我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我苦笑！

肚子一直在叫，我的袋子里只剩下两小块面包，一小袋饼干和几根小脆肠。这就是我全部的干粮，未来还有多久，谁也不知道，所以我要省着吃。餐车已经无米下锅，问题更严重了，但我一定要坚强面对，困难会使人迅速成长！

今晚，列车看来是不会动了，为了稳定大家骚动的情绪，播音员一遍有一遍的说：由于线路故障，给大家造成了不便，我代表铁路部门和全体乘务员向大家表示诚挚的歉意。希望大家能够谅解。天灾人祸，怪得了谁呢？只希望明天的太阳会升起，冰雪会融化，线路会畅通，归途中的人们早点回家……

28日凌晨，醒来就给老公打电话，我们约定好，看今天的情况，如果继续堵，他暂时先带孩子回去。拉开窗帘一看，列车依然还是原地没动，车厢里有人唧唧喳喳的议论起来：麻烦大了，我们吃什么？今天的生活成了问题。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干粮袋子，两小块蛋糕，几根脆肠和小半瓶绿茶。这就是我的全部了，写到这里，望着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雪，从来没有过的悲凉掠过心头，真正的灾难从今天才真正开始。

因为车上包括旅客几乎都已经弹尽粮绝了。谁会想到只有二十个小时的车程岂会出现这种情况？睡在我对面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从昨天就没见她吃过东西，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眼睛里满含泪水，我想安慰她，可是，当我伸出手的时候，才感觉自己的泪也在流!

早饭，大家都已经没有吃的了，一个老人在用仅剩的一点矿泉水给孩子冲奶，孩子的哭声使得大家的心情更为沉重。远处的村庄里似乎有人在走动，大家使劲的拍打着窗户，大声的喊：“老乡，有没有吃的？送点吃的来。村民好象没有听到大家的喊声。

人们开始抱怨湖南老区人民没有人情味，见死不救，这哪里是毛主席家乡的人啊？这里出了那么伟大的领袖，怎么就没有伟大的人民呢？这个时候，竟然把毛主席都牵扯进来了。

过了没多久，村民们恍惚之间才意识到了这赚钱的机会，有扛水的，有抱方便面的。车厢里的旅客纷纷涌到门口，刚刚5块钱一瓶的水在顷刻见涨到了10块。尽管如此，没买到的人还是很多。危及到生命的时候，金钱一文不值！

雪地里的村民奔跑在列车与村庄之间，恐怕失去这从天而降的商机。我得承认我是个笨蛋，连一瓶水都没抢到！也许，村民的储备也卖完了，他们也很无奈的站在站台上。我手里的杯子依然空空如也，嘴巴也干的起皮了。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老奶奶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走过来，我终于第一个冲到门口，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买杯水了。我伸出手，老奶奶伸长了胳膊给我倒满了杯子，我赶紧问：多少钱？老奶奶笑着说：不要钱！接着又给别的旅客加水。我顿时热泪满眶了，在这样的一个金钱社会里，在这样一个冰雪连天的非常时期里。老奶奶的一杯开水足以让我温暖一生！

列车好象动了一下，大家有点兴奋，在晃动了几下后，真的向前开动了，车厢上的冰雪开始融化，九点二十分，列车在停留了二十七个小时后在旅客的欢呼声中向前进发了。

二十分钟后，到达湘潭车站，大家又蜂拥着下车，想去买一些吃的喝的，谁知道让大家空欢喜了一场。整个湘潭车站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一个卖货的，只有几个检修工人在铁路上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好象没看到这些饥饿潦倒的人们，可不是吗，已经见怪不怪了，在我们前面几百辆的列车也和我们一样的在遭受着同样的灾难。

我们只是其中的某一列而已！肚子又在叫了，我准备吃一块面包，用最轻微的动作撕开一个小面包，恐怕会掉一粒面包渣。在经受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饥饿后，才发现面包如此美味！旁边的一个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我的心一下子酸楚起来，把仅剩的一块送给了她。

小女孩接过面包大口小口吃起来，她的妈妈急忙说：快谢谢阿姨。等她说谢的时候，面包已经吃完了。

她的妈妈在责怪她不懂事，而我的心一阵阵的疼痛，饥饿已经降临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头上，就连孩子也不放过。这个美丽大眼睛的小姑娘和我儿子一般年纪，饥饿时的一小块面包足以让她兴奋半天。我把剩下的脆肠也分给了她。这一天，小姑娘的爸爸妈妈没有吃一口东西。

列车再次的前进了，驶出湘潭在一个小站上停下了，站上陆陆续续地有人来卖东西了，有一个小伙子先抱来一箱 八宝粥，大家一抢而光，三元一桶，大家风趣地说：老区人民的心还是好，话没说完，就听到门口的人在喊，三元变五元了。

接下来又有人搬来了三箱，五箱，价钱也从五元变成了十元。不管多少钱，总是满足不了大家的需要，毕竟好长时间没有进食了。因为是考虑到安全问题，列车关闭了所有的车门。

大家又开始抱怨，有人把车窗打开了，由于是新型车，只能在窗户上面开一个小小的缝，这时，围巾，皮带都成了传递食品的工具。也看到了老百姓挑来了一担担的蔬菜，大萝卜都是五元一斤，车上已经断水三十多个小时了，乘务员和乘坐这列车回家探亲的解放军从车下很远的地方打水回来解决午饭的用水。

在这里，我想特别感谢我们最可爱，可亲，可敬的解放军。真是应了那句“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解放军” ！

广播里传来餐车开始卖饭的消息，饱受饥饿的旅客一起涌向餐车。买饭的人排了长长的几节车厢，我是没有这个能力向前拥挤的，在解决饥饿问题上我仍是个弱者！

隔壁的一位广东老兄凭着身强力壮和超人的体力和耐力排了两个多小时买了四个盒饭。分给了他临铺的一位老人，另一份给了我，手捧着那份来之不易的米饭，感激之情无语言表！菜是昨天买来的大白菜，菜里就有点盐味，连一滴油都没有。我敢说菜没洗，因为我吃到了好几粒沙子。不过，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亲眼看到乘务员搜集各个车厢的暖瓶去很远的地方打来的水来做的饭。还有什么理由有来挑剔呢？

虽然只是白米饭和水煮的大白菜，但却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美味最珍贵的饭菜，我感激那位广东大哥在饥饿的时候赠于我的那份饭。

列车长经过我们的车厢，我已经不止一次地问他：我们还要呆多久？他和我一样的茫然，然后微笑着对我说：会好的，放心吧！我似乎觉得有点撑不住了，可一想到那些硬座车厢连座位都没有，一路站着的人，他们和我一样同样揣着回家的美丽梦想而一路坚持的人们。比起他们自己要舒服多了，至少可以躺着，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既然已经赶上了，就从容面对吧！我们几百辆的列车被困在这里，好几十万的人，国家不会把我们遗忘，一定会来救我们。有的旅客的手机可以上网，从网上得知，温家宝总理来了，坐镇湖南，我们很快就能通车了。

列车再次动了，咣当了几声后，又原地不动了。大家的心情重新跌到了冰点。车厢里突然停电了，接着传来播音员甜美且又兴奋的声音：旅客朋友们，我们的电力机车已经更换为内燃机牵引，我们的难关过去了！

车厢里立刻欢腾起来，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感谢国家，感谢党！我发现好多人的眼睛噙满了泪水，那是激动的泪。幸福的泪，更是感恩的泪。列车启动了，广播里穿来了许巍轻松自然的《在路上》，紧张了几天的心情也随着音乐轻松下来，车轮的滚滚声和鸣笛声是那么的动听，此时才发现窗外的雪景更是美丽动人。好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树的枝条被冰雪雕琢的晶莹剔透，乘务员大姐也乐的合不拢嘴，嘴里不停的念叨：这个难关终于过去了，终于过去了！

经历了七十多个小时的堵车后，三十日凌晨四时二十分，我到达了韶关站，下车的时候，睡在我上铺的小兄弟和对面的小妹妹特意起来给我道别：大姐，保重！下了车，我和乘务员大姐拥抱告别，这次旅途中，他们一路辛苦了！除了感谢，一路顺风也许就是最美好的祝愿了！走出站台的那一瞬间，心里感到异样温暖，看着匆忙赶车的人们，我忍不住为他们祈祷：亲爱的朋友们，一路顺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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