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下乡插队的小灯笼树村,在呼市东北方向的大青山里。出城沿着去集宁的公路向东走大约三十多里,到大窑村再向北沿着山边土路走个四五里过了面铺窑子村,开始进山。顺着沟里的河水一路向北走进去,大约二十里吧,山沟转向东去。就在这个转弯处向西的一条小沟进去约二里路,就到了我们的小灯笼树村。</h3> <h3> 这个村子不大。我们去的那年,村子里只有十户人家: </h3><h3> 七十一、八十一、九十一弟兄三家,</h3><h3> 老光棍二老汉一家,</h3><h3> 老白大爷老两口空巢一家,</h3><h3> 六十九一家,</h3><h3> 云荣一家,</h3><h3> 羊倌儿九如一家,</h3><h3> 云亭一家,</h3><h3> 还有小光棍三小也算是一家,总共十户。</h3> <h3> 小灯笼树村属呼市郊区小井公社灯笼树大队。公社所在地在村子北面、再翻过几座山、大约四五十里以外。大队在村子以东十来里的山沟里。</h3><h3> 村子南侧的大南沟沟口处,解放军在那里修建了一座很大的战备洞,据说是内蒙古军区前线指挥所的通讯发射基地。听老乡们说部队在那里施工打洞干了七八年……我们去的时候,沟里还有残存的工棚。沟口处有三四间红砖平房,住着三个小战士。他们的任务是看守山洞,平时兼顾着养了几只羊、种了一点儿地。</h3><h3> 刚去的时候,我们住在六十九家。这是个大家庭。六十九是家中长子,有两个弟弟:五疙蛋、铁锁。有一个妹妹叫苏牧娅。六十九是光棍,那个时候不到四十岁吧,身体结实、黑红脸庞,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每天忙忙呼呼的。六十九有一杆土枪,就是那种从枪口往里灌火药、铅沙,枪柄扳机上方击发火帽射击的很原始的土枪。有点儿像八国联军使用的那种枪。他喜欢打猎,时不时的打一只野鸡、狍子……听人说他曾经藏在桦树林中徒手逮住过小狍子。</h3><h3> 在六十九家住了几个月就搬到了云荣家。云荣刚刚结婚,媳妇儿正怀孕。他的妹妹九仙比我们小几岁。母亲早年丧夫,一人扶养大云荣兄妹俩。我和老太太就住在一铺炕上。云荣那时候是公社邮政所的邮递员,住在公社。三四天回来一次,住一晚上再走。那个时候山区的邮递员全凭两条腿走,每天走几十里山路,给各村送发邮件。天晚了走到哪里就住在那里……</h3><h3> 七十一是小灯笼树村的小队长。中等身材,白白净净。说起话来慢悠悠、四平八稳。他的媳妇儿叫白女,是队里的仓库管理员。八十一、九十一是七十一的两个弟弟。我们去的时候,八十一当兵在外,媳妇儿住在大灯笼树村的娘家,不在小灯笼树村,所以我没怎么见过。九十一和我们岁数差不多,天天和我们混在一起,天上地下的胡侃。那会儿,九十一也结婚了,媳妇儿很精干、做的一手好莜面。</h3><h3> 七十一兄弟三人的父亲,人们都叫他大老汉,跟着小儿子九十一住在一起生活,身体不太好,母亲很壮实。这个老太太爱说、嗓门大,也很厉害。听村里的人讲,老太太年轻时候和大灯笼树的二友相爱,不巧的是二友被抓兵走了好些年,没有音信。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结婚生子……二友为此一直未娶。我们去的时候,二友已经被叫做老二友啦,是灯笼树大队的五保户。隔三差五的还来小灯笼树住几天……</h3><h3> 云亭和七十一兄弟是叔伯亲。他人高马大,头脑灵活,有主见。好像是和七十一有些成见,对队里的事情总是有些不同的意见。我们离开小灯笼树以后,云亭举家搬迁到了旗下营,开过饭馆,倒腾过沙金……</h3><h3> 九如是队里的羊倌儿。这是个山西盲流,来到小灯笼树村没有几年。他老婆的名字叫鲜花。两口子住在一座矮小的破房子里。光棍儿六十九和鲜花关系暧昧,用老乡们的话讲是在"打伙计"。九如一早出坡放羊,六十九就常去家里帮忙……有一年鲜花夜里生孩子,哭喊声让人揪心,九如和六十九愣是把孩子给接生下来了……</h3><h3> 老白大爷是哲里木蒙古人,汉话都说不好,他在德王的伪蒙军当过兵。白大娘皮肤白皙,年轻时在绥远城里做过妓女。他(她)们怎么流落到这里的,至今对我是个迷。老两口没有孩子,养着两只猫:一只叫黑星,一只叫红星。有一次我用弹弓打了黑星,白大爷举着挑水的扁担追了我有一里地……那是两位善良的老人。村子里有杀鸡宰羊的,老白大爷就会去给念两句经文。</h3><h3> 有一次锄地在山坡上的地头休息,白大娘忽然问我们:"云曙芬你们认识吗?"</h3><h3> 我目瞪口呆!云曙芬是和我的父亲早年一同在大青山游击队的护送下去延安的老战友,我一直称呼她为"姑姑"。</h3><h3> "我在她家待过,给她看过孩子,那孩子叫卓娅……"</h3><h3> 我和卓娅结婚以后,问过这件事情,她也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翻箱倒柜找出幼儿时仅有的几张照片,但是已经无法辨认抱着她的阿姨哪一个是白大娘了。这对我又是一个迷!</h3><h3> 小光棍三小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他姓王。不到四十岁,大个子,强壮的身躯,脑子似乎不太机米。我们刚去的时候,天天吼喊着我们出工。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个队里管事儿的。时间久了,也就清楚啦。</h3><h3> 生产队那个时候,老百姓讲话是:"家有千口都吃饭,饿死都是光棍汉。"三小的光景就是如此。他住在生产队库房边上的一间破房子里,一铺炕上除了被褥以外再就啥也没有,灶头上的一口出稍大锅,里面全是铁锈。只是在锅底一小部分是明亮的……有一次我去库房取东西,推开门见到三小正把白女按在粮食堆上揣摩……我似乎明白了他为啥自己这么一个壮劳力光景却过的如此惨淡……</h3> <h3> 小灯笼树村建在山沟里的阳坡上,沟底一条小溪缓缓向东流去。村子南侧从东向西分别是大南沟、小南沟、三叉沟、大西沟……绵绵不断的阴山,海海漫漫的桦树林。山林中有狍子、野兔、山鸡、狐狸、獾子和狼……夏天有野芍药和漫山坡金黄的金针花,秋天满坡火红、金灿的树叶,那才叫个美!</h3> <h3><br></h3><h3> 离开小灯笼树村以后,我差不多年年回去一趟。结婚后,有了儿女就带着全家回去。去看我的小山村,去看老房东,云荣的妈妈。</h3><h3> 卓娅和老人家处的非常熟悉,躺在老人的炕上叨啦起来就像母女俩。老人十分惦念我的两个孩子。有一年我一个人回去,那天下了点儿小雪。吃过饭,我去坡上打猎。回来的时候,只见老人独自守在我的车前,头发和衣服上洒满雪花,双手捧着一包东西:"文林,我怕你直接就走了……这是今年的大豆,拿回去给娃娃们吃……"</h3><h3> 离开小灯笼树村以后的几十年里,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对卓娅讲到过村子里的那些人和那些事情,卓娅也以那些人和那些事情为原型写过一些文章。我很感激她,因为她的文章表达了我对那段岁月的深切怀恋。</h3><h3> </h3> <h3> 时过境迁,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个水,社会变啦。这个社会日新月异的飞速发展,已经让我这个已近古稀之年的人目不暇接了……山村从前些年就开始退耕还林,呼和浩特市北面的生态路已经径直通到了去小灯笼树村那道山沟的沟口。在沟里还修建了圣水泉旅游基地。沟里红火啦,村里的居民却全部移民到了山外边。今年夏天,我和卓娅回去,村子里正在搞土地确权,常住村里的人只剩下了六十九的弟弟铁锁一家。铁锁在呼市打工多年,身体不好啦,就转回山村养羊种地。他的儿子娶了个重庆媳妇儿,住在山口外的保合少村。云荣的妹妹九仙,在呼市工作,退休后回去在沟里盖了一处宅院。好漂亮的一处院子,不只是养老,还兼顾着开办农家乐。云荣也在退休后回去盖了漂亮的房子。他住在市里,在村子里种了土豆、胡麻、大豆……前两个月还给我送来他自己种的土豆、胡萝卜和大葱。知道我们老两口喜欢种花,就给我捎来了羊粪……七十一、云亭都已经过世。三小和九如,就像当年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一样,现在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啦…………六十九在八十年代就去了呼市城里,据说是神仙附体开始顶大仙给人看病,还看的有点儿小名气。真是世事难料啊……</h3><h3> 这就是我生活过的山村,</h3><h3> 小灯笼树,我的第二故乡!</h3><h3> </h3> <h3> 文林撰文 卓娅修改 2018、12、5、家</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