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假如是秋天,应该去看看摩天岭。比如刚刚过去的寒露时节,比如霜降即将到来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天不是很冷,如果有太阳,还会觉得暖暖的、柔柔的,碰到一块石头,用手摸一摸,还会摸出温度来;坐上去了,兴许还想躺下去。有一年跟几个朋友到浑源的一条沟,那条沟有树有水,但没人。村子搬迁了,房屋废弃了,有好多大青石展展地辅在阳光底下,坐上去好温暖。坐着坐着,就都躺下了,有人竟然就脱光了衣服,赤裸裸地裹夹在温暖之中,让那温暖把全身抚摸。</h3> <h3> 这样的日子,到这样的地方,你的心会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掏空。</h3><h3> 当一个人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你会显得沉重,生活便也是沉重的。等掏空的时候,就会觉出来,生活原本是可以轻起来的,心里的好多东西也是可以掏出去的。这么一想,你的脚步也会一下子轻起来。</h3><h3> 摩天岭在左云县和内蒙古凉城县的交界处,似乎属阴山山脉,海拔在2200米左右。说起摩天岭,许多人不知道,说起阴山,那是很有故事的。那首南北朝乐府诗集中的《敕勒歌》,把阴山之下写得诗意盎然,令人向往:“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然而,阴山之下并非全是诗意,这里曾是许多利益集团的征程,也是许多如牛羊骡马一样士兵的葬身之地。清代纳兰性德先生的《沁园春·试望阴山》,似乎说得更接近现实:“试望阴山,黯然销魂,无言排徊。见青峰几簇,去天才尺;黄沙一片,匝地无埃。碎叶城荒,拂云堆远,雕外寒烟惨不开。踟蹰久,忽砯崖转石,万壑惊雷。穷边自足秋怀。又何必、平生多恨哉。只凄凉绝塞,峨眉遗冢;梢沉腐草,骏骨空台。北转河流,南横斗柄,略点微霜鬓早衰。君不信,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h3> <h3> 现在的摩天岭已经不是以前的阴山,沿着左云北部长城旅游观光公路,一路向西,然后北折再沿着左云到内蒙的凉左(凉城到左云)公路盘旋而上。经过若干个弯道一直到了最高处,摩天岭就到了。凉左公路穿摩天之岭而过,把山西和内蒙连在一起。站在摩天岭上,天地顿然开朗。</h3><h3> 抬头看天,穹庐笼盖。不知从哪里弄来那么大的蓝色大布,又用了多少匠人,缝起那么大的庐顶?随意飘过的白云,就是缀在上边的装饰,就像内蒙古草原上那蒙古包上点缀的白色云纹。也是因为随意,那景致便更显得大气。站在如此高的岭之上,忍不住就会伸起手来,是想要触到什么,但动作一定是轻轻的,怕要把什么触破的样子。但高远的穹庐看似很近,却又很远;看似就在头顶,却是目光可及,手却只能触到凉凉的风。风过摩天之岭,莫非也想摩天?然而高穹大庐,似也让风望蓝莫及。</h3><h3> 环顾四周,此为最高。放眼而望,沧桑尽在眼底。那沟一条一条,似乎是水流过的痕迹,但流走的水再也没有返回来过。无水的沟壑,更像是长在老者脸上的皱纹,让人们一想起一个叫“岁月”的词就无言以对。秋天是最好的画家,那远远近近的杨树、柳树、榆树,还有沙棘,还有藤条,红绿掺杂,黄紫尽染,无法想象得用多少种颜色的颜料,才能浓描淡点出这无限风光。此时的北方,才尽显出了它粗胳膊大嗓门之后的多姿和妩媚来。还有那独自长在沟沿上的老杨树之上,果实一样的喜鹊窝像是黑色的标记,没有显出“枯藤老树昏鸦”的凄冷,却让刚出窝的稚鸟盘桓其上,画出生命不断延续的轨迹。</h3> <h3> 当然,最无法忽略的,就是那一堵长墙。似乎是爬高下低的高手,这堵叫“长城”的长墙,大多数时候穿行于群山之间,蜿蜒于峻岭之上,让它逐渐衰去的身子,努力地表现出一点曼妙之姿来。这很像那已经走出我的视线的父亲,他在暮冬之年仍然会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动作来,让我们感觉他似乎老了,又似乎不老。父亲总是用他的出其不意让我们对岁月心存不切实际的期许。长城也是,它跃过了一个山头,又开始攀爬另一个山头。它爬啊跃啊,从那个叫“山海关”的地方,一直向西,爬过了一座山,又爬另一座;山于它而言,似乎不是一种高度,而是一种快乐游戏的滑梯。站在摩天岭上,能看到那长城爬过来了;能看到它是翘着头的,能看到它过了那条早已没有水的河流,甩着身子慢慢地慢慢地爬上来。似乎是为了让站在岭上的人看到它并不是很老,它还会不时挺一挺身子。它挺身子的地方,就是那些堡、燧、墩、台。比如那个在河之边的箭楼,箭楼就是长城身子最明显的一挺。有好多人从踩出来的黄土道上,慢慢地爬上那个老堡,再从箭楼中间窄窄的通道爬到箭楼顶上。站在箭楼顶上,如果静静地感觉,就能感觉到那箭楼是动的;朝远处看,也能感觉到那土灰色的长墙也是动的。</h3> <h3> 真的,站在摩天岭上,是真的能感觉到一切都是动的。比如那穹庐、比如那白云、比如那河流中的石头、比如那从历史深处一直爬过来的长墙……</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