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听骂声

养蚊斋主人

笑听骂声

 

生活本身就是七情六欲、五颜六色，于是乎嬉笑怒骂尽成了文章。但前不久发生在罗山人民医院门口的那次我不在场的骂却引发了我久久的思考。

不多前的一天上午，罗山人民医院产房门口，两拨人正在等待新生儿的诞生。等待的过程中不知道他们如何聊到了脱贫攻坚，之后开始聊我在罗山县三次汇报讲课的内容，他们开始对我在方湾的工作评头论足，总的基调是气愤，他们认为我来方湾是因为政协给予的后盾支持大，有钱腰粗说话有底气，至于我说的扶贫三个层次先扶贫、在扶志、后扶心等观点，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纯属吹diao牛逼”之类。世上也就有很多巧合之事，当时产房门口等待的另一拨正好是方湾的会计，她的二妹也在生孩子。那几位兄弟对我的攻击、谩骂尽入她的耳底，好在她很理智，没有与他们争吵。但还是忿忿不平给我讲了这段搞笑的事情。我淡然一笑，哪有人前不说人，哪有人后不挨骂啊！

如今方湾在罗山干部中多多少少有点名气，随着沾点光，可能也有不少开始知道我、认识我、了解我，但是真实的我他们未必知道，于是就有了各种风闻与揣测。我从来不相信当面的恭维，因为我看到了那笑脸背后的一丝怀疑、一丝质问、一丝“你这人有点神经”的不屑。

　　初来方湾的时候，我也听到了骂声。群众看村里来了新人，开始互相打听，“这谁啊？”“又派来了个第一书记，听说姓张吧。”“管他姓张、姓李……没得一个好东西，这年头，一个比一个他妈的黑……”更多不堪入耳的没法写到文字里，而偏偏村部门口的这段骂声被我偏偏的听到。心里有些难受，虽然刚来，群众已经用骂声把我推到了他们不信任的情感之河的河岸对面。

初来乍到，村支两委的干部、方湾的一些面上人开始张罗着请我吃饭，这些是不能拒绝的，不然他们会产生长长的距离感，而且也这是了解方湾风土人情、群众面貌、干部状况的好机会。言之凿凿的恭敬、言之凿凿的欢迎、言之凿凿的情谊，推杯换盏之中我在那充满酒意的迷离中观察每一个人，在他们耷拉的眼皮中、在他们斜视的眼神中、在他们会意的嘴角的嘲弄中，我知道他们正在轻视我。几顿饭过后终于在一次我没有参加的酒桌上，他们得出了对我的鉴定——这货一看就是来混日子的，估计也是啥都不球会，搞两年滚蛋。我看除了喝酒可以，农村工作，他会？

　　骂声，正常！如今在基层，很多地方党群干群关系极度紧张，尤其我来时的前两个月，陶洼组村民与村委会五场官司败诉之后，上山哄抢板栗咬伤时任派出所所长的阴霾尚未散去，几十年积累下的怨气已经成为群众脸上的戾气。在我走村入户的走访中，我看到了冷漠、看到了怨恨、看到了怀疑、看到了穷困……那个时刻，我的心是冷冰冰的，如同去年早来的冬天。

骂声不可怕，关键是如何消解这骂声背后的积怨。我认真打量、仔细倾听、认真研究之后，我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方湾的软弱涣散，问题就出在村部、问题就在于干部。危房改造、低保评选、贫困户评定、社会救助发放等等等等存在的问题。当然，这些现象并不仅仅发生在方湾。

于是我开始了艰辛的“除骂”之旅。我在村支两委干部重重阻力之下强力推行党员干部村民代表联席会制度，把方湾的社会贤达选进村民代表，当然也包括村干部眼里的“反动分子”——上访的头头们，这是一个极具特色的组合。我给方湾群众承诺“大到修路架桥、小到办个低保，支部书记说了不算、村委主任说了不算，第一书记说了更不算，就是大家伙儿说了算。”我在支部书记、村委主任极其不情愿中强力将方湾村7月份账户余额公示，带头将第一书记20万项目资金使用的明细公示，之后8月份开始公示村委流水账。当阳光开始照耀村落的时候，这股透彻的光亮点亮了方湾群众的心灵，很快方湾群众就对第一书记产生了很好的认可。一位精神一级残疾的女人发病时还在呼叫“过去的方湾天是黑的，现在天亮了！”在方湾群众拍手称快、交口称赞之时，我依然听到了骂声，“他这就是瞎搞，还让我们咋在村部里呆？”就连乡里有些干部也说“纯属搞着玩啊！这是要给方湾搞炸把啊，我看明个他咋收拾乱摊子？”

我自信，方湾不会炸把，因为我赢得了群众，我把群众的骂声变成了褒奖。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最浅显易懂的道理，谁赢得了群众，谁就赢得了真理。再来回望医院产房门口那位第一书记对我的谩骂，在市级初审来临之际，方湾的迎检是自信的、是从容的，我们没有过多的去准备，我对村支两委的干部要求，不要过度准备什么，就是让验收核查组来看一个平时的方湾、一个真实的方湾。我没有统计，但我的感觉告诉我，方湾目前贫困户满意度可以达到百分之百，非贫困户认可度应该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昨天晚上乡里李益乡长一行在我没有陪着的情况下入户走访，结论是比我说的情况还要好一些。当时，我心灵暗起波澜，不由一丝酸意涌上心头——太艰难了！我虽非一己之力，但把一个上访缠访大村、把一个民心基本散了的弱村转化成为今天，我知道自己多少的付出，但我也知道自己付出的价值。

　　乡村振兴二十字方针里，我觉得最核心的是“治理有效”。如果一个村到处都是骂声，何谈治理有效？农民很简单，他们从计划生育时代的怨恨、三提五统时代的寒苦，如果今天我们不去消解他们心灵的创伤，修再多的桥、铺再远的路又有多大的价值？2014、2015年度贫困户信息补录之后，方湾村补录了近100人，其中很多都是在校生，他们开始可以享受助学政策。这一下子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不明真相的群众开始涌入村部，是这两个年度的贫困户问“我咋评上的？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些年国家给我们的政策补贴你们村里都给我黑哪去了？”不是这两个年度的贫困户问“为什么我们评不上？为什么有房有车的可以吃低保、可以当贫困户？”群众虽然问的尖锐，但确实是实情。村支两委的干部支支吾吾，说不出深长，驻村的乡干部异常担心，生怕发生不测。我去解释，群众好心给我拉到一边“张书记，这不关你的事儿，那时你还没得来，都是这群黑心的……（此处省略三个字）搞的事儿。”

但群众虽好心的不让我管，我还是得处理啊。如何处理？公开，立即召开临时联席会，主动向群众解释当年评选贫困户的实际情况，主动指出当时工作存在的不足与错误，主动将所有名单公示，并请群众对不符合条件的贫困户进行举报。那两三天，村部、村里到处都是骂声，当然骂的肯定不是我。群众需要发泄！骂就是他们情绪最好的发泄，骂过了、气消了，一切开始回归正常。骂——有时也是很好的工作方式。

对两委的干部，我从来不骂，但我会批评。11月1日，按照市政协安排，我参与一次专题调研。结果在我离开村部的当天夜晚，乡党委书记查岗，就发现村干部全体脱岗。当时我在美丽方湾工作群里发了这样一段话“今晚驻村团队不在岗者，请主动辞职，何苦在这里丢人现眼。一名党员、一个干部，不尽职尽责，何谈尊严？何谈责任？何谈奉献？何谈成效？”按照县委安排，我到乡里任职副书记之后，我当即写了一篇文章分享给乡里的干部，这就是《为尊严而工作》。试想，如果我们每天都生活在群众的骂声里，何谈尊严？但是我的这篇文章反而引发了一系列的骂声，“牛bi啥子牛bi，你让他到哪哪、哪哪来搞下试下，也是个不吊照。”“他是遇到现在这两个两委主职，他们老实，让他到谁谁那去搞下，盘瞎吧他。”

所有的不解、所有的质疑、所有的骂声……我淡然一笑，这些确实难入我耳，更难入我心，因为我的初心是为了方湾的群众、我的初心是为了研究当今农村的去处、我的初心是为了一名党员干部的尊严。所以，那些恭维嘴脸背后的骂声可还值得一提？一笑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