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作者:蒋勋<br> 孤独和寂寞不一样,寂寞会发慌,孤独则是饱满的。<br> 特立独行等于大逆不道,然而,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是鼓励特立独行,让每一种特立独行都能找到存在的价值,当群体对特立独行做最大的压抑时,人性便无法彰显了。我们贡献自己的劳动力给这个社会,同时也把生命价值的多元性牺牲了。<br> 无法仰天长啸后来如何大彻大悟呢?在群体文化里,二愣子很容易受到伤害,因为他们很正直,有话直说。<br> 如果活不出孤独感,如果做不到特立独行,艺术、美是没有意义的,不过就是附庸风雅而已。 </h1><h1> 在我们的文化中,以「爱」、「关心」或是「孝」之名,其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不允许相对的讨论、怀疑——而没有怀疑就无法萌生孤独感,因为孤独感就是生命对生命本身采取怀疑的态度。</h1><h1> 孤独是生命圆满的开始,没有与自己独处的经验,不会懂得和别人相处。所以,生命里第一个爱恋的对象应该是自己,写诗给自己,与自己对话,在一个空间里安静下来,聆听自己的心跳与呼吸,我相信,这个生命走出去时不会慌张。相反地,一个在外面如无头苍蝇乱闯的生命,最怕孤独。<br> 从死亡意识里出来的身体,是一个肉体、躯壳,而死亡就是和身体告别。<br> 孤独是一种福气,怕孤独的人就会寂寞,愈是不想处于孤独的状态,愈是去碰触人然后放弃,反而会错失两千年来你寻寻觅觅的另一半。<br> 美常常是不准确,准确往往不美。<br> 自知心中有法,外在的形式都不重要了。<br> 人在受到最大的灾难时,生命会因为所受到的局限挤压出无法想像的潜能。<br> 当语言不具有沟通性时,语言才开始有沟通的可能。就像上一篇所提及,孤独是不孤独的开始,当惧怕孤独而被孤独驱使着去找不孤独的原因时,是最孤独的时候。</h1><h1> 群体的道德意识往往会变成对他人的指责,在西方,道德观已经回归到个体的自我检视,对他人的批判不叫道德,对自己行为的反省才是。<br> 当道德变成一种表演,就是作假,就会变成各种形态的演出,就会让最没有道德的人变成最有道德的人,语言和行为开始分离。<br> 我们可以说,司马迁是以《史记》对抗权力,取得权力的人,就失去美学的位置。这部书至今仍然有其地位和影响力,未必是在历史上,更可能是因为一个人的性情和内在的坚持。<br> 我们提到革命的孤独都会联想到政治,但真正困难的革命往往是道德的革命、礼教的革命。<br> 卓文君所进行的革命,恐怕是比项羽、荆轲更难的……而女性的革命少了壮烈的气氛,却是加倍困难,因为捆绑在女性身上的枷锁远多于男性,当她要颠覆所有的礼教、道德加诸在她身上的束缚时,是一场伟大却不容易被理解的革命。<br> 卓文君对她自己的选择清清楚楚,这就是一个革命者,而革命者不管承担的是政治的压力、道德的压力,都无怨无悔。<br> 为什么革命者都是失败者?为什么不把「革命者」这个角色给成功的人?因为成功的人走向现世和权力,在现世和权力中,他无法再保有梦想。<br> 完成美学的诗需要孤独感,可是现世的繁华难以保持孤独感。所以我说「革命者」是现世的失败者,因为他们没有成功而保全了革命的孤独。<br> 古今中外许多令人怀念的革命者都是诗人。我想这是因为诗人一直在追求激情,当他发现写诗不如革命激情时,他就去革命了……当诗人的孤独发展到极致时则是用血泪写诗,所以屈原和托尔斯泰一样,写得最好的一首诗,是他在最后出走前的告别。<br> 革命孤独其实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状态,<br> 青春的美是在于你决定除了青春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了,也不管以后是不是继续活着,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挥霍……年轻就是会有这样的梦想,相信青春逝去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会让你动心的事情了,所以会有一种挥霍的心情,对于现实完全不在意。<br> 革命者的孤独应该有一个死去的自我,可是革命不就是为了要成功吗?为什么所有的革命者都是以失败者的角色在历史上留名?革命者本身包合着梦想的完成,但是在现实中,一旦革命成功,梦想不能再是梦想,必须落实在制度的改革,以及琐琐碎碎大大小小的行政事务上,它便不可能再是诗。<br> 真正的革命并不是动刀动枪,而是革除掉脑中腐败、霸道、堕落的部分。<br> 成功的人不会可爱,可爱的一定是这些失败的孤独的人。<br> 文学有时候会看到一些边缘的东西,不一定是在当代论断。<br> 儒家的大团圆往往是让「不舒服的东西」假装不存在。<br> 即使我们与最亲密的人拥抱在一起,我们还是孤独的,在那一刹那就让我们认识到伦理的本质就是孤独,因为再绵密的人际网络,也无法将人与人合为一体……大团圆的文化是让我们偶尔陶醉一下,以为自己找到了另一半,可是只要你清醒了,你就知道个体的孤独性不可能被他者替代了。但不要误会这就没有爱了,而是在个体更独立的状态下,他的爱才会更成熟,不会是陶醉,也不会是倚赖。成熟的爱是倚靠不是倚赖,倚靠是在你偶尔疲倦的时候可以靠一下休息一下,倚赖则是赖着不走了。<br> 一个不断地把心神精力用在关心别人那些不打开的抽屉的人,一定是自我不够完整的人,他有很大很大的不满足,而想用这种偷窥去满足。一个直正完整快乐的人,不需要藉助别人的隐私来使自己丰富,他自己就能让生命丰富起来。</h1><h1> 在这匆忙的城市里,我们是孤独的个体。内心情感无处可诉的「情欲孤独」;字句无法沟通的「语言孤独」;理想未竟的「革命孤独」;压迫人性所造成的「暴力孤独」;先哲思考者不为人了解的「思维孤独」;世代价值交替所造成的「伦理孤独」;孤独其实并不可怕,这些孤独造就了社会里「特立独行」的个体,他们不因群体价值而妥协、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孤独,而给予社会创发新意的可能。</h1><h1>犹如柏拉图在两千多年前写下的寓言:每一个人都是被劈开成两半的一个不完整个体,终其一生在寻找另一半,却不一定能找到,因为被劈开的人太多了。</h1><h1> 鲁迅的小说如〈狂人日记〉、〈药〉等,都是在触碰传统社会所压抑的孤独感;他的散文更明显,如〈孤独者〉、〈酒楼上〉等,皆是以孤独为主题。鲁迅是一个极度孤独的人,孤独使他一直在逃避群体。<br> </h1><h3></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