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每次回老家,从村北边最宽阔的马路往西一点,拐过两户人家,可以看到一圈用麻石垒成的院墙,南侧的正门用红砖填塞住了,只在西南角留一个小门。进到小门里,可以看到正北一排老式灰色瓦房,门窗破旧,瓦房前面是半月形的花坛,两侧种着花槐,花坛正前方是青砖铺成的甬道,一直延伸到南边的大门。甬道两侧种着冬青,冬青两侧是压实的空地,再往南是杨树林,东南尽头是茅厕,西南角有个沙坑,坑边种着一棵老梧桐树,树心都枯死了,枝叶却很繁茂。沙坑靠北一点,又有两间稍新的红瓦房,绿木窗,白灰墙,东边一间的门框上,楔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边写着“教师办公室”,整个院子的景物大抵如此,隔了多年,却依旧熟悉。<br> 这是我的小学,从95年到99年五年的光阴在这里度过。它曾经无比光鲜、热闹,熙熙攘攘,是孩子们的乐园。也曾经无比落魄,一度被人承包成了养殖场,现在却冷清安静下来,衰草荒芜,落叶满园,就像一位经历沧桑和风雨的老人,内心淡定从容的泛不起一丝涟漪。</h1> <h1> 村办小学,学生自然也是村民子弟,村子甚小,彼此自然知根知底摸爬滚打一起长大。同村同龄同学的发小情,毕竟与众不同,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金波和少平,多年不见,联系更少,但只要聚起来,还是如家人们一般亲密和友善。我很愿意把他们的故事分享,记下那个年代,让人回味曾经的美好时光。<br> 李林,是一个个头不高,辫子很长,大眼睛性格泼辣的姑娘,她两眉之间有道疤,看着很有男子气概。她家隔着学校一条街,每天上下学,她不走正门,都是攀爬着院墙翻到校园里,再翻回去。他们家有一条铁皮船,就安放在牛圈旁边,生锈很久了,船头有个破洞,这个船大人们无暇问津,却是孩子们最好的玩具。李林有个规矩,玩这个铁皮船,要向她行贿的,但礼物并没有轻重,可以是一片好看的树叶,可以是五分钱一袋的汽水,也可以什么也没有,全凭她乐意。下了学,两个同学要给李林站岗的,只有征得她同意,才可以坐上她的铁皮船,但是坐哪里坐多久都是她说了算。有一年,班里耿杰的父亲车祸去世了,一连几天都没有来学校,同学们知道后都去耿杰家里探望,他母亲却告诉我们,家里穷,不让耿杰上了,他爹五七过了就让他跟着堂哥学徒去,我们问耿杰,耿杰红着眼睛不吭声。于是耿杰成了班里第一个辍学的学生,有一次他下地回来,路过李林家,被李林一把拉住,拽进院子里,指着铁皮船说“以后你可以随时来玩,只要你来,我把船头让给你”…</h1> <h1> 学校大门往东,隔两条街,是庆保的家。他们家是开杂货店的,有两个姐姐,那会大姐已经出嫁,二姐辍学,在家看店,他妈妈高高胖胖的,是村里有名的泼辣子儿,谁也不敢惹。庆保是班里最淘气的,也是最“富裕”的,他的桌洞、背包里总是装满各式各样的糖果和零食,让我们羡慕不已。庆保的淘气校园出名,他可以在老师转身之后把粉笔盒拿走,可以在女生头发上铅笔盒里放一只大青虫,也可以偷偷的把校长自行车气门芯拧下丢掉。庆保左眼皮受过伤,有道浅浅的疤,但据说这道疤缝了七针。问起这道疤的来历,那时候他是宁死也不说的,后来大了才无意中透露:小学三年级,晚上学校搞联欢,有几个要好的同学玩打仗,庆保的眼睛被光洋手里的树枝划过,才受了伤,流了血,缝了针。但这个事庆保对谁也没有说起过,包括对他严刑逼供的妈妈…</h1> <h1> 范旭是班里最不起眼的女生,矮矮的,头发乱糟糟的,总是穿着灰黑明显宽大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旧衣服。她们家是做豆腐的,有个弟弟,住在大洼边上。她人普通,学习也一般,家里又穷,走到哪里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但她有个优点,字写得好,她的字清秀规整,尤其是撇捺间法度井然,很有书卷气。因为她字写得好,老师就经常安排她布置黑板报,或者刻板油印试卷,在那个年代,这也算是相当风光的了。有一次,镇上要来人检查听课,班里同学都有任务,有的负责打扫卫生,有的负责从家里搬桌椅临时使用,有的负责端茶倒水。范旭的工作是布置黑板报,她很用心,直到提前一天才就着煤油灯把黑板报弄好,除了抄写中间两首古诗外,她还特别细心的在边框上用彩笔描了波浪纹的边,左右前后都瞧着满意了,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家。忐忑不安紧张兴奋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范旭早早的来到教室,却傻了眼,板报被破坏殆尽,还在中间画了个显眼的乌龟!<br> 好在讲课老师也来的早,两个人七手八脚刚把黑板报重新弄好,镇上来听课的领导就来了。差之以毫厘,幸终不误事,后来,有人悄悄告诉她,是庆保捣蛋。范旭只是笑笑,却没有揭露,也没有告发。十几年后,在小学同学聚会上,庆保满怀歉意的提起这段往事,她仍然只是浅笑,神情淡定从容,宛若与她毫不相干…</h1> <h1> 小学初上的时候,抓阄分的启蒙教师姓李,那时候也就十七八岁光景。她的家离得远,在村子里最南边,她们家种的最多的是梧桐,记得第一次去她家是阳春三月天,院子里全是落花和梧桐香气。她个头不高,圆脸,笑起来有两个很浅的酒窝,头发又黑又长,高高的盘在头顶,她还喜欢穿翠绿色的裙子,说话清脆爽朗。她是民办教师,初中没毕业就回来教了学,学历不高,对学生却很好,极有耐心,和我们打成一片,我们在她的闺房里翻上翻下她也不恼怒,但是教学态度却很认真,她的课以严厉闻名,背书不过、作业完成不了是要挨罚的,我现在还记得她教给我们的《林海》、《桂林山水甲天下》课文。到了三年级,似乎她的能力止步于此,分别的那天,全班痛哭,她也红眼流泪劝慰,那时候的心情真可比拟失去亲人般的痛苦,后来进了更好的学校遇到了更高学历的老师,却再也没有那天的眼泪了,也许是泪已流干,酒干倘卖无,何况眼泪?<br> </h1> <h1>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老师们,虽都是些民办教师,学历仅仅只是初中,然而教学态度很严谨,也有上进心,最重要的是关心爱护每一个学生,后来经历初中高中大学,老师中多有教课走人不值一谈之人,相比之下,那些可爱的严谨的民办教师们,在学生的印象里更加高大和饱满。这些老师们,后来听说,转公办的几乎没有,都清一色的下了岗,不知道漂迫去了何处。<br> 那时候的同学,大都也人到中年,女生多已远嫁,男生多在外打工,两地分隔,相见无多,唯有破败近乎坍圮的小学,秋草疯长,虫声愀然,孑然矗立,似乎在记录着它曾经的美好和过往时光。<br>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