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西斜的阳光在一束花之间来来回回地轻舞着,舞动阳光的是一双十指长长的大手,白皙微皱、隐隐的青筋像一条条蓝色的细流。这双手轻熟地抚、折、弯、挠、抖…..那束花就一点点一点点露出了风情,像青涩的少女挽起了秀发,换上裙装,踮起脚尖,回头羞涩地笑着。花儿也便是阳光了。<br></h3><h3>彼时对花道还懵懵懂懂,并不能深刻体会这双“魔手”是怎样的存在。时隔三年,仍在远大恒温的心闲轩,看着阳光下这双忙碌的手,突然想起了彼时精神矍铄的小林先生。眼前的先生已经不是彼时的先生,眼前的魔手却依然是能够点石成金的魔手:撕开一把鸢尾叶,一片片拆开,分清阴阳,两片鸢尾叶勾尖相对长短相较,直愣愣的一把青剑,老师的手轻托着叶片,指尖手掌从根至尖划过整条青叶,那鸢尾就如微风刚刚吹拂,叶尖跳动着,婀娜着伸展向阳。</h3><h3>2018年初冬再见先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大健硕的先生已然骨痩形销。一直以为先生会健康长寿无病无灾到百岁的,先生曾自豪地嘲笑同龄人是行走的药瓶,而她健壮得像个小伙子。是的,彼时的先生身体和心理都健硕如少年。三年的时光,一句中文不懂的先生,不远万里越洋教学,确实也是少年气派。</h3><h3>2018年年初先生罹患鼻咽癌,经过6个月抗癌治疗,体重减轻24公斤,与死神擦肩而过,一个80岁独身老人风烛残年,在迷幻之际,心心念念得依然是中国还有学生,还有自己老师的花展,一辈子插花、一辈子教插花的人生里,足以抵抗死神的也许就是未竟的花课吧,而这点念想让先生在生与死的弥留之际,意念顽强地奔向沉重的人间。</h3><h3>冬日的长沙雾霾重重,一早一晚寒气逼人,先生骨折的腿依然绑着支架,她竟然又一次来中国了,这次先生教授池坊立花,每天早早来到课堂,工整地做着板书,分毫不差地画着示意图,那双魔手又灵巧地拨弄着花草,让它们或整齐肃穆、或亭亭玉立、或婀娜多姿、或自由高翔……几天之后学生们觉得先生的精气神儿好像又回来了。</h3><h3>与小林滋子先生认识有几年,她锱铢必较的精明劲儿是印象中的日本人的特质;花叶朝向一丝不苟的严苛劲儿是印象中手艺人的匠心;嘴上说着“生花不能插异物,我会被池坊逐出门的”,手里却穿了铁丝在菊花的杆子里、在荷花的弯折处,彼时一脸认真的圆滑,“原来日本人也是变通的”暗想时,不由得失了些崇敬。也许规矩与美感相较,美感破了规矩,只是嘴上依然要表白忠诚。</h3><h3>也许我们一直是接受现代教育的,师生在课堂上是既是授与受的知识技能的传递,也是平等对话与探讨的合作关系。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是其本分,不以小惠示生,更无秘籍分享,所有的秘籍都应在课程体系中呈现,小技小惠都体现在知识与技能的习得时的过程与方法中。小林先生是日本传统手艺人,她的知识技艺源自妈妈也即师傅,在课堂上她总是端出一些“其他人我不告诉、其他老师不会告诉你们”的秘籍,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不由自主有些腹诽。</h3><h3>几年往来,小林先生与中国学生之间有中日观念冲突、高额学费的经济计较、甚至教授方式的争执,这些不需讳言的冲突是人间事!2018的冬日先生讲述她的病况、迷离的心愿,师生共同面对已不仅仅是人间、还有死亡。</h3><h3>面对生死,最重要的当下是什么?也许就是这双必然会逝去的“魔手”,是师生间手手相传的技艺信念,“由技及道”也许小林先生也并未到达,她的世界里池坊、池坊的级别是天、是技、是荣光…..一个传统日本手艺人的世界,确实有些局限。</h3><h3>2015年认识先生,现在确实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慨,希望先生依然是那个恭立的健美精致的夫人;缘分是如此奇妙,一个人和一群人,共同经历成长、也经历衰老。</h3><h3>衷心愿小林先生长命百岁,魔手永继。</h3> <h3>文字:韵小丽</h3><h3>图片:朱白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