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记忆在飞

毛毛虫爱太阳花

　　那年，忘却了是春是夏，忘却了是热是冷，忘却了家里是闲是忙。只记得那年我很小，那年母亲出走了。

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走的，去哪里了，一觉醒来，母亲就不见了！我没有哭没有闹，但也忘记了快乐和嬉戏。每天拽着奶奶的衣襟生怕自己轻飘飘地飞上了天，心是空的，屋子是空的，院子都是空的，周围寂静得不得了，除了偷食的麻雀儿，连风都不愿意刮进来，日子死一般的停住了。生活将会发生怎样的错乱，一切都像奶奶讲古经一样，以我当时的智商是想不来的。

母亲的出走是有原因的，也是有理由的。争吵都带着各自的委屈，我仿佛听见了大树倒地的声音，内心的石头一次又一次被挪开，所有的内容变得复杂起来，所有的情节变得卑微起来，我的眼泪被挂到了树上……

记不清没有母亲的日子有多么漫长，只记得每天抱着我的布娃娃，拽着奶奶的衣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生怕她在那个清晨不见了，那个黄昏消失了。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是无法预计的，一切都是防不胜防的。当我睁开朦胧的睡眼，屋子里很安静，我一骨碌爬起来，看不见太阳，看不见奶奶，看见布娃娃躺在我身边，看见大门敞开着。家里空当当的，奶奶果然不见了，我来不及穿好鞋子，一遛烟跑到堡子屲上，还是不见奶奶的影子。我绕着堡子寻了一圈，仍然不见奶奶。一团暮色在南山顶上滚下来，一会儿就填满了河川爬上屲来了，像一个黑色的魔掌要抓住我的小辫子。恐惧袭击了我的全身，我撒腿往回跑，眼泪不停地飞。堡子屲上的风刮来，我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边跑边回头，奶奶经常讲的狼怕怕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阴森恐怖的暮色里。夜幕像幽灵一样紧随我的脚后跟来到村头，一会儿就挤满了村庄的角角落落，周围越来越暗，我越跑越快，离家也越来越近了！是奶奶唤我的名字，是的，我听见奶奶的声音了！那慈爱的声音像糖果果和爆米花一样让人甜喜。我“哇”地一声哭喊起来了！奶奶踮着小脚跑来，将我揽入怀中。“我的娃，别害怕！”……一切恍恍惚惚的，仿佛穿越时空一般，我又穿越回来了，又拽着奶奶的衣襟了。那晚我不敢闭上眼睛睡觉，昏暗的煤油灯摇曳着，将我和奶奶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墙上。奶奶轻轻地拍着我的胳膊，还唱着“嗷丫丫”的歌儿……

我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心里空空的。每天无数次地在门口张望。记得母亲每次进城去，五点多就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坐在屲上，看见三五个人从渭河里蹚过来，我就知道那里面有母亲的影子，心中一阵欢喜。然后一趟子从屲上跑下去，突然一下子站在母亲面前，母亲又惊讶又失笑，便从包包里掏出花生，瓜子，毛栗子等美味食品，我也无比满足地在伙伴们面前炫耀。

我呆呆地坐在堡子屲上，看见三五个进城的人从渭河里蹚过来，那里面没有母亲的影子。又有三五个人从渭河里蹚过来，仍然不见母亲。直到太阳落山了，我抱着我的布娃娃，屲上的风吹过来，我的头发乱乱的，眼泪也止不住往下流。我揪了一把狗尾尾草绑在布娃娃的左手上，又揪了一把蓝盈盈的野菊花绑在布娃娃的头上。我的布娃娃穿着粉色的上衣，天蓝色的裤子，戴着一顶黄花的帽子，帽子上还有白纱的飞边呢！那是母亲做的。父亲为布娃娃画上了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巴，所有的人都夸母亲手巧，小伙伴们都羡慕我的布娃娃长得漂亮。连村里的秧歌队都请我的布娃娃当道具呢！

母亲走了，父亲也不见了。我没有问过奶奶，也不敢问奶奶。有一天，父亲突然就回来了！记不清是早是晚，记不清父亲的样子，只记得身后没有跟着母亲，我抱着我的布娃娃，害怕得不得了，一动都不敢动。见他和奶奶说了几句话，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摸摸我的头，进屋去了。

那晚，我依旧拽着奶奶的衣襟睡着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醒了！看见父亲竟然坐在我身边，拿着镌刻刀在刻什么。父亲是个很能干的人，他有一双很灵巧的手，会做许多精细的活。灯光笼罩着父亲，背影高大地映在墙上。我转了个身，又睡着了！记得小时候睡觉，半夜很少醒来，不知道为什么，那晚我醒来了好几次，每次都看见父亲在不停地刻，神情很专注。那一摞长方形的木头块，上面刻了不认识的图案。我转了身又睡过去了。直到第二天早晨，阳光洒满屋子，檐下雀儿在叫，我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赶快去寻父亲，他已经不在了。我赶快翻起身环顾屋子，除了我的布娃娃，什么也没有，院子里静悄悄的，奶奶也不在。我使劲地呼唤奶奶，但没有人应答。仿佛生活将我遗弃，绝望犹如倾盆大雨一般铺天盖地而来，愤怒和委屈在每一根神经里奔涌，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不知道嚎啕了多久，奶奶背着一背篓柴禾急急忙忙进来了。一见奶奶我就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腿，奶奶满眼慈爱地看着我，说了很多哄我开心的话，顺手掏出一个鸡蛋，不管怎么做，都止不住我小河一样流淌的眼泪，她又从抽屉里掏出来一个长方形的木头块，上面刻了漂亮的图案，我认出那是父亲一晚上熬夜做的，我拿在手里，才止住了哽咽。

……

后来听奶奶说，父亲靠一路变卖他镌刻的那个叫“拓子”的东西，寻母亲去了。

……

我和奶奶就这样相依为命，日子在苦涩和泪水中也就过去了。我每天跑到堡子屲上，看着三五成群的人过河来了！三五成群的人又过河去了！

日子就这样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