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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爱西藏,都只是冲着她的神秘、漂亮。那个神话传说里的卓玛姑娘,成了人们心中魂牵梦萦的仰望。然而,终年积雪、高寒缺氧,以致绝大多数有心无胆的“虚情假意”,都戛然而止,停滞于念想。即使有少数成行的勇者,也是走马观花,匆匆忙忙;一点难得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山陡湖弯的天路之上。加上“标配”的高原反应,足以令人晕头转向。
我曾八次进藏。每一次的抵达,都是心灵的洗礼,都是友谊的桥梁。那里总有未知的惊喜,那里总有惦念的地方。所以,既有美的向往,更因怀念过往。为了放逐青春的记忆,为了追寻如诗的远方。其实,西藏最不缺的就是诗,更不缺远方;缺的只是,长期驻守在那里的默默付出、不事张扬;缺的只是,在“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氧气吃不饱”的极度艰苦环境下,始终坚定的心平气和、不卑不亢。
人们常说,如果只是直面一次凶险,并不太难,因为仅需一丁半点的勇气,就能顶上。而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陷阵,恐怕就不只是单凭得了一点点勇敢,更需要的是奉献与担当。这就好比是做好事,一次容易,长期坚持难得的意思一样。
是的,我尝试从一个曾经驻守在高原的军人视角,竭力给大家一次不一样的西藏印象。我觉得不论是从冷峻的外表上,还是从宽广的胸襟里;不论是从荒凉的孤寂中,还是从璀璨的光芒下;西藏,都应该是一位傲然屹立的戍卫大将。因为从那博大精深的土壤里,总能迸发出一团团青春火热的能量。他们前赴后继、澎湃激昂,暖得冰天雪地黄了又绿,绿了又黄。<br></h3><h3></h3><h3></h3> <h3></h3><h3>西藏,开启了我成长的远航。
在十八年前,那个寒风凛冽的早上,成都双流国际机场的军用专机,载着我懵懂的憧憬,伴我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飘荡”。那是个曾经想都不敢想,居然稀里糊涂就抵达了的地方。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飞机,也就更没有坐过从“屁股”后面登机的军用运输机了。这一切,对我都是那么新奇,就连那张专机票,我至今都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家乡。很快,惊恐就替代了欣喜,那强烈持续的颠簸和刺耳欲裂的轰鸣,以及四处裸露的电线电缆,每时每刻都牵动着心乱如麻的神经。在中途经过重新与战友们肩并肩、背靠背的坐姿调整以后,才略微有了一丝淡定与释然。理想与现实,往往是那么的遥远;而惶恐和不安,却如影随行。成长进步的艰辛,令人感慨莫名!
西藏,引领了我敬畏生命、尊重自然的理性衡量。
一下飞机,双眼放光,环顾四周,那真的以为是到了“天外世界,人间天堂”——那湛蓝的天空、叠嶂的山峦、辽阔的气势,以及那悠远的苍茫,瞬间震撼了心灵,撩拨了奇思异想!还有贡嘎机场里循环奏唱的《向往神鹰》,令人神怡心旷。更可爱的是,不一会儿,很多战友就开始“飘飘然”,出现了头晕脑胀,仿佛醉酒了一样。难怪两位接兵处长在下飞机前,就给兄弟们打了几次“预防针”:“等下大家在行动时务必要放慢节奏,不能太过激动,随行包物轻拿轻放;服从命令,听从指挥,随时报告不适状况。”记得当时我喘着粗气,还斗胆跟走在身旁的丁处长悄声地开了一句玩笑:“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人们口中常说的'美醉了',原来是出自西藏。”他立马爽朗地笑着回了我句:“哈哈,你小子不错,还会苦中取乐,是块革命的好材料!”
西藏,促使我真正懂得了铭记和感恩的份量。
没错,我们是在锣鼓喧天的夹道欢迎中抵达营地的。那一天是十二月九日的上午十一时左右,自那一刻起,我才开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军人。是新兵连的刘洋指导员、郑开强排长和崔铁班长,开启了我军旅生涯的第一步,他们都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偶像。高波兄弟,是唯一一个来自共同家乡的亲人。当然,还有原某摩步团保卫股的梁斌股长,他是当年赴我县的进藏兵接兵干部,也是我父母见过的唯一来自西藏部队的首长。由于在进藏前成都的临时新兵营里,又接受过几轮重新挑选的缘故,一进藏我就被直接调换了服役的地方。以至兄弟们那时都调侃我跟高波俩:“你们真好,野鸡一下就变成了凤凰!”
直至我在新单位后的多次节庆期间,梁还打来过好几次军线电话,对我嘘寒问暖,问我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说要过来接我去老单位过节,顺便带我去会会仍在老单位的、他一起接过来的其他二十八位战友同乡。虽然因工作不便从未成行,甚至连面也没有与他们再见上,但至今想来,记忆犹新,倍感温暖!只可惜,现已失联多年;我深信,以后一定能再联系上!
西藏,让我在军队的大熔炉里感受了无微不至关怀的力量。
入伍的第一周,是我在军旅生涯中最最幸福的时光!除了第一天中午喝的是稀饭,其余都是早上稀饭加炒鸡蛋等小菜,吃的都是炊事班加了白糖和牛奶的精制馒头,中午、晚上都是标配的四菜一汤。偶尔还能“享用”到比自己年纪大得多的、60年代的军需罐头,虽然炊事班的郑建光老兵还特意提到过“这菜已经没有了什么营养”,但兄弟们似乎并不介意,都争着说好吃,而且吃得特别香。并且,每天早上的洗漱,有班长帮忙,午睡、晚睡有人盖被铺床,深夜有人照顾查岗,就连睡前的洗脚水,都有人调兑冷烫,这日子过的简直就和神仙一样。以至在短短的一周时间,很多兄弟就已乐不思蜀,心宽体胖。<br></h3><h3></h3> <h3> 西藏,让我见证了组织的模范表率和领导的正义担当。
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果然“好景不长”。正式开训第一天的早饭刚过,就在我们正为怎么执行陡然由“天使”变成了“魔鬼”的班长的命令、准备训练物资而呆傻犯愁的那么一丁点儿空档,一串串连续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在连部上空骤响,我本能慌乱地紧随在班长身后,跑向了靠近餐厅入口处的操场中央,当时还不怎么认识的连值班员、帅哥段燕飞排长在整好了全连队伍,向韩其成连长敬礼报告了以后,也迅速入列归队了。接下来,印象中还是第一次给我们“训话”的韩连长面朝大家,站立在队伍的正前方,他用右手食指指着队伍左侧的潲水桶,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对炊事班的郑勇班长说:“你,把桶里面吃剩下的馒头拿出来!”我怀着十分诧异的目光,看见郑班长一脸为难地看着连长,连长接着说:“我命令你快点,拿过来!”他这次没有迟疑,一个箭步跑上去,细心地挑了一块浮在油面上稍微干净点的剩馒头,低头尴尬地双手递给了连长。连长接过馒头,二话没说,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把整块馒头塞进嘴里吃得干干净净!而就在我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时,连长语重心长地说:“这次不怨大家,是我对大家疏于管理,才导致了潲水桶里有吃剩的馒头。同志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看到了以后,很心痛啊!今天,我吃掉了一块,以示惩戒!以后如果还有谁敢浪费粮食,谁就跟我一样,把它捡起来吃掉,如果找不到是谁扔的,就请炊事班长捡出来吃掉!”然后厉声问道:“大家都听清楚了没有?!”我们立马齐声高喊:“听清楚了!”“好,解散!”这,就是我们品格一流的韩连长!这,就是我们一连正气的老单位!这,就是“全军标兵连队”的模样!
西藏,壮大践行了我不怕牺牲的胆量。
大概是在2004年10月底的一个深夜。因突降暴雨引发局部山洪灾害,我独立某部奉命紧急前往驻地附近某村庄,去转移藏族同胞,抢救财产物资。100余名官兵轮流在齐胸深的零下十几度的山洪中浸泡施救了数小时,人人奋勇争先,个个迎难而上。只有很累很累、冻得快不行了,才会爬上岸来,凑到几辆一直怠速开着空调的“考斯特”军车上简单温暖一下、舒缓一趟。要知道当时的西藏,早已进入冬季,刚出水面的那一瞬,牙齿都咯咯作响,那真是冻彻心扉,“透心凉”!
抢险救援任务,直至第二天早上才胜利结束。那是我从军以来,历史上唯一一次享受过的白天放假睡大觉,一觉,我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这种和普通人一样,完全卸下了警备的放松休息,不知道是多少军人兄弟,从来都没有实现过的梦想!后来据组织统计,藏族同胞无一人伤势严重或因灾死亡,挽回直接经济损失数百万元,不少战友因此有不同程度受伤,还有好几位战友,当时因疲劳失衡、体力不支,险些随了水流湍急的波浪。是时,我们都咬着牙、忍着痛、艰难地爬上岸来,随即全部瘫倒在地,当我们用关切的眼神、疲倦的微笑,瞥见藏族同胞们个个感动得合十祈祷、拜谢不止的一刹那,顿时觉得所有的努力都那么顺理成章!一条洁白的哈达,抚慰了我们身上所有的累、伤,心中的滋味儿,比喝过了青稞酒、酥油茶和牛肉汤还要甜香……<br></h3> <h3>西藏,是我最为不舍的地方。
虽然一去经年,一幅幅珍藏的画面,仍不时会浮现在脑海之中:西藏,是在准备去上军校的前夕,时任连长的徐进大哥,帮我把随身的军用衣物,统统往他自己最爱的迷彩大背包里填装,然后拍拍我的肩膀,用一贯的眉山话对我说:“去吧,兄弟。好好学习,等你凯旋回藏!”本来我想一直珍藏这个背包,作为留念的。但理智告诉我,君子不能夺人所爱,哪件心爱的物件,不是一位军人的怀恋对象?!后来我在毕业返回藏地军营工作后,还给了他,但这份兄弟情谊,铭记心上;西藏,是在退役前夕,张善红大哥特意抽夜晚空闲,来单位探望我和张鹏飞兄弟,他紧握着我的手问询了一大通,还特意找来了领导。总之,脸上写满了关心,那浓浓的情意,至今令我俩感动不已,不愧是战友兄长;西藏,是在退役时刻,留守官兵们在送战友时的对天鸣枪。原来,一帮大老爷们的相拥而泣,也能如此的豪迈雄壮!这最高而特殊的欢送礼仪,婉转地赞赏、肯定了军人们所有的苦痛险伤,那振聋发聩的声响,至今都回荡在西藏的山川河谷之上。还有,西藏是首长的一路关怀,让我的感激之情,能书万语千行。令人尊敬的老将军,在离休卸任的那一天,欢送他的队伍,站满了道路两旁,自发地整整排了数里有余,直接从营院的深处,延伸到了江苏路上!后来他告诉我说,自从十六岁从军,戍边守藏近五十载,从未哭过鼻子。而那时那刻,却已破天荒……
西藏,是永远的疼痛。
西藏,是生命里充满遗憾的篇章。有一个云南来的同年兵,在某直属队的新兵实弹训练中受伤,因抢救无效不幸牺牲,部队官兵都无限悲痛,纷纷捐款捐物,表达哀伤。在送别时刻,深明大义的山村老父亲老泪纵横,他颤动着双唇,用云南方言艰难地哽咽出八个字:“为国捐躯,虽痛却光!”让在场送行的所有人,都泪洒两行……
还有一位,和我是隔壁班的军校同学,毕业后和我同乘一班飞机返藏,为了深爱的国防绿,他和女友在一起去拉萨的途中出了重大意外,双双都永远地留在了西藏。他俩只仅仅比我早了十五分钟左右出发,结果半小时后我们就相隔阴阳。四十五岁上下年纪的藏族交警叔叔和同车的战友们看到我撕心裂肺的哭喊,怕我出现“高反”吃不消,把我劝离了现场。为此我一直自责,每当跟崔海峰兄长聊起这段过往时,遗憾油然而生!如果可以在捎带接我的首长车里,再空得出两个人的位置,就不会演变成了这般糟糕模样。崔哥不停地安慰我说,命该如此,又能怎样?!就在出事的第二天,军区就下了红头文件,禁止所有现役军人打的士车长途来往。
西藏,是无言的感伤。
西藏,是在前进中遭遇的泥石流,是在战斗中碰上的塌方。忘不掉,洪顺钧兄弟在跑青藏线时,四轮就有三个悬空的后怕;忘不掉,高波兄弟半夜熟睡后的急促缺氧;忘不掉,雷常勇战友因脚扭伤一瘸一拐地训练奔跑时,跟赵武强班长报告说“是路不平”的坚强;忘不掉,陈业雄战友在练“前扑、前倒”时,贡献了两颗门牙的无妄;忘不掉,与顾正飞兄弟并肩战斗的日夜奔忙;忘不掉,从军路上被易辉班长给我吃过的那唯一一次棍棒;忘不掉,那年的正月十五,我们趴在零下十几度的漫天雪花中含泪瞄枪;忘不掉,在乱石堆里千百次的匍匐训练,疼痛难当;忘不掉,一趟障碍跑下来,肺就跟要爆炸了一样;忘不掉,鼻血经常在睡梦中流淌;忘不掉,去时的一身清爽,回来后十来个大小不一的训练疤伤;忘不掉,五弟笑我只要休假一趟,所有的交通工具就都得用上。西藏,注定是个终生难忘的地方。既锻炼了我的身体,又抛光了我的思想;她是精神圣地,是一汪碧水的深邃,是无以伦比的高昂。
</h3><h3><br></h3> <h3> 西藏,是昨日的回顾,是明天的展望。
重新谈起这些,既不是诉苦,也不是标榜。只是为了祭奠,只想表达哀伤。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记得革命的艰辛与付出,別忘在适当的时刻,给活着的同志多些关心,向逝去的烈士多敬一柱香!
往事,并不如烟;重拾,遍地金黄。
西藏,这个青春永驻的地方,是我们一次又一次梦回的第二故乡。西藏,是赵宗岐将军数十年如一日戍边固疆的秣马厉兵,是战友们危难关头义无返顾奔赴洞朗对峙一线的砥砺前行;西藏,是强哥夫妇宾至如归的款待,是雷意兄弟万事周全的帮忙;西藏,是罗太勇大哥的肝胆相照,是张敬辉兄长的情深谊长;西藏,是张晓辉兄弟从察隅赶来的真诚好意,是陈波兄弟从纳木措奔回的今宵难忘;西藏,是从未走散的队伍,是老单位战友刘连长、李参谋的永续传帮;西藏,是生命中最珍贵的缘分,是与陈顺波老兵在失联了整整十三年后,仍然可以在动车站里的偶遇上!就连今年八月我陪着首次进藏的爱人,也都说青藏高原无处不美,军旅生涯独领锋芒!西藏,还有很多很多的往事值得重提,还有太多太多的战友令人怀想,就算是再写它个三天三夜,也仍会觉得言犹未尽、不够酣畅。因为有情有义的军旅,帮助了我太多的成长;因为有血有肉的西藏,赋予了我无穷的能量。
西藏,她内心秀美优雅,外在坚韧铿锵;那里的苦难,她早已习惯了自己扛;那里的孤独,她从来都不和别人讲。别问我为什么对她了解如此透彻,因为那是我战斗过的地方。她北面的唐古拉,东方的横断山脉,西南侧的喜马拉雅,包括与之并驾齐驱的冈底斯,还有中部的念青唐古拉,很多地方我都已亲身去往。放眼世界屋脊,无不风光旖旎!
不过最后,我却想说:其实,西藏最美的风景,既不是珠穆朗玛的巅峰,也不是布达拉顶的金光,而是那些始终驻扎在高原上平凡而伟大的军人,是那些长年累月的奉献与守望!
感谢祖国,感谢党!感谢那些不平凡的经历,磨砺了我们的意志,教会了我们坚强。就像原军区政委段禄定将军在我部欢送转业退役老兵时,发表讲话指示的那样:“兄弟们,天下虽然没有不散的筵席,但西藏却是我们永远的故乡。感谢你们的无私奉献、血洒疆场,感谢党和军队的培养。我能有今天肩扛着的少将军衔,全部有赖于兄弟们的扶持与帮忙。没有共产党,没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来新中国的日新月异,哪有新西藏的美丽辉煌?!不管何时,无论何地,我们都要热爱祖国,拥护党中央!我们在藏时要舍命保卫边疆,离藏后同样要努力建设家乡。退伍不褪本色,转业不转志向;把‘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团结,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奉献’的‘老西藏精神’,带回故土,继续发扬。让铁血军魂永驻高原,让雪山红旗永放光芒!”
</h3><h3><br></h3> <h3>——谨以此文,献给深爱的西藏,献给所有驻守过雪域高原的亲密战友!敬请保重,祝福安康!<br></h3> <h3></h3><h3>作者简介:
——老四,江西余干人 ,1979年10月生,中共党员,毕业于某军事院校。曾在西藏军区大院服役,现创业、定居杭州。为上饶市诗词学会会员,杭州市余干商会副会长。工作之余酷爱运动、旅行、摄影,闲暇时喜欢读书、练字。<br></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