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纪事

上官周美术馆 曹燮

<h3><br></h3><h3> </h3><h3> 在《西游记》唐僧仨徒弟中,老猪排行居中,人称之"二师兄",贪吃贪睡不干活还贪恋美色,拥有不少难听的绰号,但在现实中,老猪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坏,尤其在那物质匮乏经济贫困的年代,在当“猪倌”的那些年,与之朝夕相处,它不但缓解了全家的经济压力,还帮我们度过了那段困难时期。</h3><h3> 四十年前,大家过着半饥半饱的艰苦生活,村民几乎挨家挨户养猪,养大后就拉到食品站统购(支前),或整头盘给屠夫屠宰换回一叠钞票。那是农家当年较大的一笔经济收入,用来支付孩子的学费和别的家庭用度。</h3><h3> 每年养两头槐猪成了我家的惯例。槐猪毛发乌黑油亮,一年成猪出栏时毛重两百斤左右。因喂食米汤和草料,猪肉无论清蒸或红烧都肉香四溢,不愧为餐桌上的美味。也许是品种的原因,槐猪一年便可出栏,继续养就很难长大,因此,槐猪后来逐渐被赣州白猪(江西猪)所替代。赣州白猪骨架大,能养三四百斤,但肉香不如槐猪,只因投资的回报较高,村民自然乐意饲养,而今槐猪已难觅其踪影。</h3><h3> 每年除夕前,村民便请屠夫将成猪屠宰了盘去卖,顺便留些肉过年。那时,哪怕猪舍已经空了,父亲还是习惯用毛笔写了“猪肥牛壮”的红纸联,让我贴到猪舍门上,来年图个六畜兴旺的好兆头。</h3><h3> 元宵过后,村民开始购回乳猪饲养。那时母猪颇为珍贵,因它每天都要给乳猪喂奶,急需补充营养,主人便三餐以粥喂食,一般家庭哪里饲养得起!那时母猪稀缺,一个村庄也就几头,因而被当成宝贝对待。尽管常见一个又脏又丑的单身汉赶着一只又脏又丑的公猪,频繁穿梭于村庄给母猪交配,然而所产猪崽数量仍然供不应求。猪贩瞄准周边猪苗市场,买回往集市上贩卖,从中赚取价差。逢墟天,在公社的猪崽行交易集市,活跃着猪贩和牙人的身影。</h3><h3> 牙人类似媒婆或中介,需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不但要能说会道,还要擅长给猪看相者方可胜任。只要你信任他,牙人总能物色到让你称心如意的猪苗,不过成交后要给牙人一点小回报。那时大家缺钱,节俭的村民多数会省去牙人这一中间环节。</h3><h3> 那时小孩都喜欢尾随大人赶墟,父母买猪苗时我也会跟着。他们物色猪苗都凭经验,买的次数多了,自然有足够的经验和很好的判断力。父亲告诉我,挑选小猪颇有讲究,既要相嘴形观四肢,还要察看体形外观,接近选美评委或看相高人。如猪嘴和猪腿皆短,这种猪将来定不会理想,只能养出五短身材的“米猪”。猪嘴长吃相较好,长得也快,卖相更好。如猪嘴巴长又尖,那猪的吃相一定欠佳,还经常会拱翻猪槽,将猪食撒得遍地都是,这种脾气很差的猪实在难讨人喜欢。</h3><h3> 那时,猪崽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购猪苗款均可赊欠,待到屠宰后再支付猪本,可缓解购猪苗者压力。因大家讲诚信,这条规矩就一直延续下来。</h3><h3> 猪苗每头大概二三十斤,父母用小猪笼扛回,放进垫好稻草的猪栏,用稀饭喂它们。刚过栏的猪苗在陌生场地不肯进食,喂食时躲得远远的,像小孩碰上可怕的陌生人。于是父母往猪食中加些酒糟,改善它们的伙食,提高它们的食欲。</h3><h3> 按农村规矩养猪宜养两头,据说其好处有二:一是不孤独,心情较愉快;二是为了营造竞争氛围,让它们相互竞食,有利于健康成长。由于当时粮食紧张,只能到田里找猪食,这项任务就落在母亲和姐姐身上。田间的浮萍和跳皮蛇草,以及菜叶和地瓜藤便是主粮。将它们洗净放进后锅煮成熟料后,喂猪的任务就落在我身上。</h3><h3> 当“猪倌”也不是件好差事。由于猪舍离家三四百米远,三餐便要挑着猪食前去喂它们,对于当时上小学低年级的我,已经不算是件轻松活计。当猪食一勺勺倒进猪槽时,两头猪经常会竞相争抢互不相让,有时霸道的一方会占据有利位置,阻挠同伴进食。这时我便手持柳条调教霸道猪,以示公平公正,阻止以强凌弱者。</h3><h3> 从乳猪抱回到成猪出栏,期间是个漫长的过程。担心欠买猪款时间太长心中过意不去,中途父母便商定将一头猪先行拉到集市上卖,提前把猪本结清,留下另一头猪便是纯赚的,留到过年前屠宰。</h3><h3> 别小看才养两头猪,由于猪的食量很大,日食三餐要消耗两担猪食。偶尔也会遇到脾气特别大的猪,只要猪食稍不合口味,动辄将盛满猪食的猪槽拱翻,搞得猪食四溅,到处脏兮兮,惹人十分脑火。那时它就难免挨我手中的柳条抽打。饱食之后,它们便哼哼地躺在猪舍的干稻草上,开始呼呼大睡做它的美梦去了。</h3><h3> 它们平时打打闹闹,可当卖掉一头猪后,另一头猪有几天会变得沉默寡言食欲不振,有时嗅嗅猪食,拱拱猪槽,吸吸汤水便不愿进食,仿佛在惦记着离去的伙伴。这时,便要往猪食里多调些米糠,或不停地往猪食上撒米糠,才能快速调动起它的食欲。邻居一位大我两岁的男孩教我,猪若不进食,你拉些小便到猪槽,它闻声保证前来进食,不信可以打赌!说着他当即演示,果然,闻得声音,躺在干草上的懒猪竟然真的前来进食,我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h3><h3> 当猪倌还得有耐心。吃两桶猪食至少要花费半小时以上,你得无聊地守它,否则它们便会捣乱,拱翻猪槽,倒掉猪食,甚至翻栏逃跑。养猪的过程漫长且辛苦。而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期待能早日吃到净坛使者身上的肉,期待能用它换回一些钱来改善家人的生活。回想那年头,要吃一顿猪肉真的不容易,只有逢年过节方有可能。而要等到自家的猪肉吃,则要从年头等到年尾。</h3><h3> 除夕前几天,父母便与屠夫谈好价钱,请他们来把猪杀了。我也期盼能美美吃上一顿肉,因此期盼屠夫能早点来,屠夫来了,我就有猪肉吃了,也算对我们一年来辛勤付出的回报。</h3><h3> 当晚,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也许是终于盼到了吃肉时刻,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也许是屠夫要来了,舍不得自已的"二师兄"被杀,心里颇有些难受。</h3><h3> 父亲头天提前把猪房放水浸泡,防止杀猪用时会漏水。黎明的天空漆黑一片,大概三点左右,当我昏昏欲睡时,屠夫挑着屠宰工具来了。母亲点起松明,弯腰在灶间架上木柴生火烧水。屠夫是一对父子,父亲主刀,儿子当副手。父亲点了把松明火,领着肩扛猪钩的屠夫来到猪舍,打开猪舍门后,抽掉把门的护栏木桩,猪被吵醒了。它见陌生人来访,躲到猪舍角落里,如同闻到屠夫的煞气,它发出哼哼哼沉闷的抗议声,它与他们僵持着死活不愿往前挪动半步。</h3><h3> 他们前牵后推的哄它走,好不容易才将它赶出栏门。屠夫把尖利的猪钩强行伸入猪嘴,钩子朝上用力钩住猪上颚,猪疼痛得嗷嗷尖叫。主刀拉钩前引,副手用竹筛匾殿后推着猪屁股走,倔强的猪走走停停,吼声不绝于耳。 </h3><h3> 好不容易将它拖到家门口,在摆好的一张矮凳前停住。众人有的按头有的掀腿,一齐发力将猪掀翻在条凳上。因上颚被钩得疼痛不已,纵使它强硬反抗也无济于事,只能大声吼叫一通。屠夫一手强压猪脑袋,一手抄杀猪刀抵住喉咙,使劲将尖刀往里深深捅入,再猛然将刀抽出,猪血便涌泉般哗的喷溅到脸盆里,瞬间,可怜猪便四腿外蹬,无力地瘫在凳板上,只有腹部仍在起伏着,直到血流尽方止。</h3><h3> 父亲将两桶沸水倒入猪房,父子屠夫一头一尾双手奋力提起猪腿,将猪身慢慢移进猪房内浸泡,并不停翻转猪身,方便随后脱毛。当冒着热气的猪被抬到架好的门板上后,便开始刮毛、开膛、剖腹、剔骨。父亲将溅到猪血的草纸贴在猪栏门上,祈求血财兴旺。他回客厅后旋即开始焚香点烛,到大门前放三个二脚踢一串百子炮。屠夫动作迅速地将温热的内脏理清出来,扔进一米筛里,同时选些好料,交代母亲煮早点。脆肠头、粉肠、猪肝、胸肉,煮上一大盆鲜肉汤。热气腾腾的肉汤端上桌时,屠夫已经基本整理完好。留下一些内脏、猪头、油脂、骨头和边角料外,好卖相的肉大部分归屠夫。吃完肉汤,把净肉过了秤,屠夫就摸黑挑着肉担到集市上卖。</h3><h3> 这时,天已渐渐亮了,听得到早起村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品尝着猪肉汤,回想它被屠宰时痛得嗷嗷惨叫,以及锋利的屠刀捅进它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时,却怎么也吃不下,心情突然变得郁闷起来。毕竟"二师兄"是自已一手养大的啊!</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