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b>今年夏天热得出奇,刚入寒露温度又骤降至0℃,气温仿佛坐上了过山车。现代人对于季节的变化不是很敏感了,却让野外绿色植物措手不及,树木很快染上缤纷秋色。树下的三叶草仿佛不知道季节的变化,瑟瑟秋风中依旧保持碧绿。三叶草和苜蓿是同科的近缘种,两者外观很相似。望着肃杀秋天里葱绿的三叶草,陡然忆想起小时候家乡的苜蓿,还有那些与苜蓿一样作为食物的树叶和野菜的故事……</b></h3> <h3> <b>丰子恺先生说,人生可以看作成三层楼。一层是物质生活,二层是精神生活,三层是灵魂生活。所谓物质生活就是衣食住行,没有一楼就不会有二楼三楼,所以物质生活是人生的基本保证。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物质生活中,民以食为天,吃为第一要务。大数据研究显示,2017年全国餐饮收入3.9万亿元。国人对于吃的研究恐怕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能超越得了。有人开玩笑:四条腿的除了板凳,有翅膀的除了飞机,我们什么都吃。 傍晚下班后走在大街上,天南海北特色的饭店餐馆门前车水马龙。从山珍海味到家常菜品,从珍馐佳肴到地方风味,百尔所思,无所不有。一次去东光找大学同学,他带着我去了附近一条街上吃饭。漫步于大街上,两侧店铺林立,毫无例外都是饭店餐馆。边走边瞧,家家店里宾客盈门,一个县城里食客如此之多!不知道当地哪个美食家给这条街道起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傻吃一条街”,这“吃文化”可真接地气。</b></h3> <h3> <b>在生猛海鲜和鸡鸭鱼肉吃腻了以后,食客们开始返璞归真,去追捧小时候吃饭桌上吃过的东西。除了果蔬,红薯、玉米、花生、毛豆、野菜等那些土地里出的时令产品大受欢迎;知了猴、蚕蛹、蚂蚱、蝎子等虫子也上了大雅之堂,而且价格一点儿也不亲民。像“庄稼宴”这样的品牌都开启了连锁饭店,甚至农村人都不吃的豆腐渣和萝卜皮也上了高档餐桌。 </b></h3> <h3> <b>生为“60后”,吃的东西没法和“80后”、“90”后乃至以后蜜罐子里成长起来的“00后”们相比。有一次和别人抬杠说起好吃难吃,我说,只要是饿了东西就好吃,不好吃说明你饿的程度不够!抬杠归抬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食物好恶。生活条件好了,食物丰富了,人们吃也讲究了,出现挑剔也正常。有个笑话:一个人来到煎饼摊儿前,和摊主说要一套煎饼馃子。要求不吃油炸食品,不吃小米和绿豆,不要香菜。老板思考了一下,拿出一棵大葱蘸了一点酱,给了对方并说道,这是你要的煎饼馃子。 我生在三年困难时期以后,虽没有资格谈挨饿这件事,可也赶上了食物匮乏的年代。从营养学角度讲,食物中人摄取的营养有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脂肪、纤维素、维生素和矿物质,天价餐和粗茶淡饭概莫能外。基本的营养元素满足后,至于来源何种食物自己并不太感冒。因为生在那个时代,我吃饭可以说不挑剔,但是有一样东西例外,不吃杂面。在《漫谈交河煎饼》里我曾经提到过,只要一看见杂面就想到过去拮据的日子,所以能不吃我就不吃。如果有人问我,你最想吃的东西是什么?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但是有一样东西萦怀已久了---小时候吃的“拿够”。思之有味,想之有形,忆之有情,食之无物。前几年的一个早春,见到地里长着的一种野菜后睹物思情,仿昨日重现,忽然萌生怀旧之感,模仿一下母亲的老手艺照猫画虎地在厨房尝试过一次。除了自做自(接)受外,没有人喝彩,可是找不到小时候吃蒸“拿够”的感觉了。</b></h3> <h3> <b>“拿够”用书面语称谓拿糕,简单说,拿糕就是树叶、野菜撒上一把玉米碴子拌匀后蒸熟。我们老家附近都叫“拿够”,有的地方叫“布拉子”,还有很多其它俗称。作为果腹之用,这种以树叶和野菜为主的食物,我觉得叫“拿够”更合理一些;因为拿糕与蛋糕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蛋糕吃完还想吃,“拿够”,拿起来吃着吃着就够了! 说来话长,好像是1993年秋天,和大郭老师一起带着学生们去静海实习,闲暇大家在一起聊天说起了各自家乡的美食美味。别人说完了各地的特色食品,我开始给他们讲“拿够”的故事,一个来自老家近村的女同学附和我。我俩从种植管理植物说起,如何加工,哪里去捡柴禾,用什么样的H₂O,怎样烧水,怎样算作是熟了,到最后如何吃到嘴里,用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才说完。听众们恍然大悟后,笑得前仰后合。 </b></h3> <h3> <b>“东家妞,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童年时我也采过它。奶奶要做饭,让我去采它……”八十年代初,红遍大江南北的朱晓琳一曲《采榆钱》久唱不衰。曲中“奶奶要做饭”,其实就是说的蒸拿糕。“九成榆钱儿搅合一成玉米面,上屉锅里蒸,水一开花就算熟,只填一灶柴火就够火候儿。然后,盛进碗里,把切碎的碧绿白嫩的春葱,泡上隔年的老腌汤,拌在榆钱饭里;吃着很顺口,也能哄饱肚皮。”刘绍棠的“榆钱饭”说的也是拿糕,榆钱拿糕也是最为好吃的拿糕。刘绍堂在《榆钱饭》里讲他七八岁时和丫姑捋榆钱十分生动有趣:“丫姑野性,胆子比人的个儿还大:她把黑油油的大辫子七缠八绕地盘在脖子上,雪白的牙齿咬着辫梢儿,光了脚丫子,双手合抱比她的腰还粗的树身,哧溜溜,哧溜溜,一直爬到树梢,岔开腿骑在树杈上。” 那时候,丫姑的这点小技能几乎人人都会。早春人们都盼着榆树快点吐绿,嫩绿的榆钱是大人孩子的最爱。年年春日,那些老榆树上一串串榆钱随春风摇曳,倾其所有为乡亲们提供给养,老榆树更是记载了一代代人的童年时光。</b></h3> <h3> <b>走到任何一家交河煎饼铺,苜蓿馅的煎饼最贵。备受追捧的苜蓿其实是饲料作物,一年能割三四茬儿,就是在生产队那会儿也是用来喂牲口的。由于苜蓿富含蛋白质,有很高的营养价值,所以现在倍受推崇,苜蓿馅的饺子、包子、盒子受到青睐。那时候没有塑料大棚和温室,早春可吃的绿色东西极少,薅上几把苜蓿做拿糕,是难得的充饥食物,还是真正的“绿色食品”。苜蓿水分含量少,做出的拿糕黏糊,适口性好,不拉嗓子,能使人吃后回味。我对苜蓿的印象深并不是因为它可做馅料和拿糕,也不是因为它是优质饲料喂牛马,而是总能想到父亲。</b></h3><h3><b> 生产队那会儿缺吃少穿,多亏母亲能掐算,所以我们家没有买过粮食吃,能够过到这种日子就不简单了。那时候家家户户不但是吃的不富余,烧柴也是难题。现在地里到处都是秸秆荒草,简直成了灾。那会儿地里边干净的很,冬天地里没有庄稼秸秆;秸秆的上半部分喂牲口,剩下的根茎部用做烧柴。因为那点儿柴禾不能满足做饭用,就得到处拾柴。有一年冬天临近春节,我放学回家很晚了,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没见到父亲,问母亲后得知父亲去村西南方向的一块苜蓿地“扫柴”了。所谓扫柴就是割完苜蓿后,剩下的茬子经过秋冬的自然风干,用棍棒打下来,用小笤帚扫成堆,去掉里边的土,放到筐里背回家。我走到那块儿苜蓿地时,太阳已经落山,朦胧中看到父亲时,他正背对着我双膝跪在冰冷的地上。他用双手把柴土混合物扬出去,把苜蓿茬和草末与土分离开来。那场景、那抛物线、那姿态、那个背影在那一刻定格。从此,父亲的背影挥之不去……才疏学浅,我上学期间没有学过朱自清的《父亲的背影》这篇散文,落笔之后鬼使神差地竟然读到了这一名篇。读完《父亲的背影》后,总不如脑海中父亲的背影烙印深。所以,我从不买苜蓿尝鲜儿,就是别人给我的,我也从不尝试做苜蓿拿糕。</b></h3><h3><br></h3> <h3> <b>南瓜在我的老家叫北瓜。一样的东西,用着相反的字儿,名称差距这么大。我那时候老是想,这南瓜和北瓜的叫法的分界线在哪里呢?在这分界线上有多难受!北瓜耐旱、耐瘠薄,所以那时候菜园子周围都种上一些北瓜。北瓜需要压蔓,需要整枝打岔,掐下来的分支柔嫩,是做拿糕的好原料。我在《处暑说热》里说过一句话: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区别之一是农耕文明时期没有垃圾这个词,所有看似废品的东西都可以再循环。那时候村里人没有东西可扔,所有的物品和下脚料都有归宿。《舌尖上的中国》里有一位老北京人,在自家楼顶天台上搭棚种各种各样的菜。边干活边兴奋地哼着小曲儿,还做了一道菜---炸南瓜花。北瓜花色艳丽,一些传媒昆虫如蜜蜂、木蜂、小甲虫等在花上忙着传粉,瞅准时机快速用花冠把蜜蜂等昆虫包起来,用草扎上口。里边的虫子肯定像热锅的蚂蚁,上下翻飞,找不到出口。小孩子们玩儿北瓜花就是为了折腾里边的虫子,听着嗡嗡声好玩儿。尽管北瓜花儿比掐下来的岔子多得多,可我不记得吃北瓜花,玩完就扔了,没有谁拿回家做吃的东西,倒是对于北瓜蔓做的拿糕记忆犹新。</b></h3> <h3><b>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很多年头地里粮食产量低,春季青黄不接,拿糕是春天最好的辅助食品。到了夏秋季,雨露阳光滋润万物生长,田野里绿油油一望无际。可吃的东西多了,做拿糕的就少了。仍然有那些过惯了勤俭生活的人家继续精打细算,能多储备一点粮食就多储备一点,能吃的叶菜照样做成拿糕充饥,很多人想到了用红薯蔓和叶子做拿糕。1963年,郭沫若的《满江红·纪念番薯传入中国三百七十周年》中:“一季收,可抵半年粮。”着实为真。红薯有也叫甘薯,我们老家那边叫山药。那种长长的白色的“山药”老家没有见过,所以叫什么也就不得而知了。比我们早几年出生的人赶上了“瓜菜代”,有山药吃是奢望。我们小时候没有赶上挨饿,可山药吃的太多,多到大秋后每一顿饭都吃山药!电视里说红薯是美食,它有好多好多的优点,再多的优点顿顿吃也难以下咽啊。母亲回忆说:她年轻的时候男劳力刨山药,女劳力在地里将刨出来的山药切成片儿,红薯片儿晒干以后交公粮。红薯产量高,人少活多,就要夜以继日地劳作。可以想象,男人女人们连轴转,把地里红薯用切菜刀一片片切出来是多么辛苦!所以尽管现在的红薯种类繁多,加工出来的产品花样琳琅满目,对于我来说吃也可,不吃也绝对不会想。至于小时候是不是吃过红薯蔓做的拿糕,那些随着时光消失的脑细胞记得,剩下的这些脑细胞没有储存那些信息 。</b></h3> <h3> <b>电影《闪闪的红星》中有个潘冬子读书时的镜头:“天当房,地当床,野菜野果当干粮,不怕苦,不怕难,红军战斗在高山上。”提起野菜,恐怕不同年龄的人感觉大不相同。有的人会深深陷入忆苦思甜回忆;有的人会想到挖野菜,度粮荒;有的人觉得那是无公害的美味;小孩子们会嗤之以鼻,他们觉得那是动物吃的东西。 在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苜蓿地归生产队集体所有,随便动是不可能的,除非苜蓿地复耕时没有人管。房前屋后的榆树也是有主的,没有主人的允许,不能随便捋榆钱。野菜就不同了,春天的田野里到处都是,而且没有隶属关系,只要不破坏青苗,可以随便采挖。 </b></h3> <h3> <b>野菜是做拿糕的主角,是“拿糕菜系” 的主打原材料。和茂密山林里不一样,在这片儿平原区,春天出来的野菜大都是宿根性的,可食用的种类并不太多。多数的可食性野菜是蘸酱吃,少数的可以做馅和拿糕。早春地里边最早冒尖出来的是刺儿菜,刚出土刺儿菜幼苗多是蘸酱吃。后期整棵拔起晒干后作为烧柴,我十多岁时候干过这活,拔刺儿菜的手先是被扎破,后都磨出茧子来,所以刻骨铭心。度娘说刺儿菜的嫩苗炒食、做汤;做拿糕更不在话下。白驹过隙,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具体吃没吃过刺儿菜拿糕这事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苦苦菜和曲曲菜是上等的野菜,无论是农家院还是在大品牌饭店都是必点的应时菜品。从农家的充饥之物到大雅之堂的讲究食品,虽然属性没有变,可身上增添了不少的光环,像什么绿色无公害,降血压血脂,甚至减肥美颜都来了。田里曲曲菜量少, 常生吃,一般不做成拿糕。老鸹筋学名叫朝天委陵菜,生长在陇上地头等不起眼的地方,它可是做拿糕的上等野菜。具体做法也简单:春天采挖老鸹筋后,择好洗净切几刀,沥去多余水分。野菜拌上少量玉米糁子,加少许盐搅拌均匀。锅内放上蒸篦,铺好湿笼布,将拌好的野菜散落在蒸篦上,旺火蒸15到20分钟就熟了。可以当菜又能当饭,讲究的人家加点佐料再吃。老鸹筋做的拿糕黏糊,没有苦涩的味道,适口性较好,还有清热解毒之功效,是那个时代受欢迎的上等拿糕。</b></h3> <h3> <b>可做拿糕的东西还有好多,很难尽述,比我年龄大的人阅历经历比我更丰富,他们吃过的野菜和树叶种类更多。在糠菜半年粮的年头,他们吃的数量更大,留下的印记更深。我只不过是吃过,而他们在饥馑年代拿糕都吃不饱或者根本吃不上。假如在当下正餐时间,在那一代人餐桌上摆上一盘子拿糕,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除了拿糕入口充饥后的饱腹感,应该还和莫言一样,留有特殊年代一幕幕苦涩地回忆。</b></h3><h3><b> 那些年用以果腹的拿糕原料如今也走出田野,走上了高档宾馆饭店的餐桌。苜蓿、荠菜、黄菜、马齿苋等做成的主食和菜品广受欢迎,成为具有乡村风味的珍馐佳肴。榆钱、洋槐花、桑叶等成为农家菜系中的奢侈品,早春备受网购大军推崇,都成了吃货们网上点击的热点。城里人青睐这些绿色食物,看中的是营养成分高,又没有化学农药污染,食用后有益身体健康。而我看到这些产自地里的叶花果时,除了它们的食物属性,还多了几分往日的情怀。期待着有一天与萦怀的拿糕偶遇,在填饱肚子的同时,重温脑海里那一幕幕忽隐忽现的昨日时光……</b></h3><h3><b> 2018年10月初- 12月1日。图片来自网络,如有版权之疑,提请删除。</b></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