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入冬以来,天气渐渐寒冷,街头巷尾又看到了许多卖麻糖的小贩。一根根肉粉色的麻糖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出阵阵熟悉的炒面和麦芽糖的香味,让我不禁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h3><h3> 小时候物质匮乏,平时很少有零食吃,冬日里那又甜又脆的麻糖便是我们渴盼已久的美味。那时候的麻糖是用小米做的,普通的二分钱一根,带馅的和麻棍要五分钱一根,还有又宽又直的板糖是要用称来称的。童年的记忆中,有好多提着竹篮走街串巷卖麻糖的小贩,每当听到那清脆悠长的叫卖声,我便忍不住跑了出去,小贩的竹篮用白布盖着,掀开后就看到各式各样的麻糖,红的、白的,带馅的、麻棍,扑面而来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我那时没什么零花钱,每次只能拿一毛钱买五根普通的,或者买两根带馅的,馅是用炒熟了的黄豆磨成的面做的,特别香甜。有时候姥爷会一次给我们买上几斤麻糖,各式各样的品种都来点,放在家里让我们慢慢吃。</h3> <h3> 麻糖也可以用小米去换,至于兑换的比例我就记不清楚了。那会儿我家住在萨拉齐城西,离做麻糖的作坊不是很远。我现在还记得我和妹妹不顾寒冷,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着帽子和手套,欢天喜地地捧着小米跑向麻糖作坊。主人一般也很懂小孩子的心思,我们换到手的麻糖总是各式各样的都有,满足了我们不同的口味。回家的路上,我和妹妹各自拿出一根来品尝,我吃带馅的,她吃红麻糖,一路上有说有笑心满意足地向家里走去。</h3><h3> 麻糖还能作为人们日常娱乐的一种项目,俗称“打麻糖”。两个人各挑一根麻糖从中间掰开,比谁的窟窿眼又粗又多,谁就赢了,输的一方就要付买麻糖的钱。我小时候经常看见姥姥院里的几个小伙子玩“打麻糖”的游戏,赢了的人总是很慷慨地把麻糖分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吃,我没少跟着沾光。</h3> <h3> 等到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要买麻糖过小年,祭祀灶王爷。这时候就能看到中心岛东西两边的街道上好多卖麻糖的商贩,顾客涌动,生意兴隆,人们都在为年前这个重要的节日忙碌着。在这一天,妈妈不仅不会限制我们吃麻糖的数量,中午的伙食也会大大改善,饺子、炖肉、各种凉菜,我们就像欢庆过年那样享受着小年带给我们的福利。也因此,从小我就对贴在墙上的那张灶王爷画像特别有好感,那个长着两撇胡子的老头不仅能让我们有好吃的,更因为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强大功能,而对他增添了几分深深的敬畏之心。 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我不再关注儿时最爱的小吃,只是每年腊月二十三爸爸买回麻糖的时候,我才会想起,又到吃麻糖的季节了。</h3> <h3> 将我和麻糖再次联系在一起是因为工作的关系。2015年冬天,因为要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我和同事找到了萨拉齐唯一的一家麻糖作坊,并在早上五点多天还黑黢黢的时候来到那里,拍摄记录了麻糖制作的整个过程。麻糖的制作过程非常复杂,先将大麦生芽后晾干磨成面,再将泡好的米和大麦按比例搅拌均匀放在蒸笼上蒸,把蒸熟的材料放入大缸发酵后加入水用火烘烤,再把分离出来的糖水倒入大锅内熬五小时,就形成了麻糖的雏形—红麻糖。然后将红麻糖在吊糖木桩上反复拉,直至麻糖变白,这时候就可以造形了。</h3><h3> 从泡米、蒸米、发酵、熬糖、吊糖到造形、成形,一根小小的麻糖制作成功需要三十多个小时,这还不算前期将大麦生芽晾干磨成面的时间。整个过程完全是纯手工制作,费时费力,看完之后让人很是感慨,原来儿时记忆中的美味是这样制作成的,中间凝聚了匠人多少汗水和艰辛啊。</h3><h3> 这家麻糖作坊还是我小时候记忆中的那家,主人姓索,只不过已经由儿子接替父亲,继续这项古老的传统手工技艺。索师傅那年五十八岁,身材中等,不善言谈,看到我们来了总是和我们友好的微笑一下,其余时间就专注在麻糖的制作上。时值隆冬,室外温度将近零下二十度,小小的麻糖作坊里却热气腾腾,仿佛蒸笼一般,索师傅只穿着一件短袖,用力地在木桩上吊糖、拉糖,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很是辛苦,也让我再一次深深体会到传统制作技艺的辛劳和艰难。</h3> <h3> 经过近两个月的准备和忙碌,麻糖制作技艺先后成功申报为市级和自治区级非遗项目。又过了一年,索师傅本人也成功入选市级和自治区级非遗项目传承人。当我看到索师傅入选的公示表时,我第一时间拨通了一个熟悉的电话,想要把这个令人兴奋的好消息分享给他们,可是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悲痛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张,你索叔前三天突发疾病刚刚去世。”我记得当时正是七月份,天气很热,马路两边的树都被晒得无精打采的,叶子蔫蔫儿地耷拉下来。可我整个人却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大盆冰水,变得冰凉冰凉的了。只感觉自己的心情很复杂,悲伤,遗憾,还有深深的惋惜。传统文化和技艺的学习与传承本就十分艰难,而人生中无处不在的意外更是将这一过程打击得那样脆弱和摇摇欲坠,作为局外人的我们,此时显得是那样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h3><h3> 去年冬天,索师傅的老伴儿给我打电话,说是他儿子开始做麻糖了,让我过去看看。再次来到那个小院,看到麻糖作坊里那些熟悉的器具,而操作它们的主人却已经换了,我的心里五味杂陈。索师傅的儿子麻糖做得也很好,从味道到形状,他已经完全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唯一遗憾的是他不会做那种镶嵌着米花粒的麻棍,那是麻糖所有品种里最难做的一种,随着索师傅的离世,麻棍这个品种也消失了。</h3> <h3> 麻糖是饱含人们传统文化习俗的特色小吃,附着流传了几百年的节日风俗习惯和精神寄托,不知道再过几十年,还有没有年轻人愿意学习和传承这项技艺,如果没有,那我们的传统文化习俗又将何去何从。想到这些,我的内心就会有深深的担忧和顾虑。</h3><h3> 在我心里,依然保持着童年关于麻糖的种种记忆。那胖胖粗粗的模样,那酥脆可口的香味,还有小贩清脆洪亮的叫卖声,我和妹妹用小米换麻糖的路上那阵阵清爽凌冽的寒风,冻得通红的脸蛋,这一切的记忆,都因为麻糖的持续存在而变得温暖和鲜明。不管世事如何变换,我只希望儿时最爱的小吃能保留传承得久一些,再久一些。</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