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絮语

九天嫂

文 / 92岁父亲病床口述

记录整理 / 母亲

　　10月6日下午洗澡后，穿衣扣裤一使劲，霎时头昏目眩，天旋地转，额沁冷汗，才知道自己虚弱如许。急诊入院，输氧，输液，重症监护仪，各种线管布满全身，呼吸困难，动弹不得，悉倩扶助。枕席狼藉，像个被绳索束缚禁锢在病床上污秽囚徒。

　　我是个超九追百的老者，人夸多福，如果不是精神矍铄，病歪歪，颠颠倒，就只能是多寿则多辱了。家里有个老寿星，就是个麻烦制造者，生怕把照顾我累得疲惫不堪的二姐拖垮。李子，桃子，下班后还要赶往医院探视。瞬间时光倒流，九十老头躺在病床上变成了幼婴儿，饮食洗漱，全靠女儿护理，一晚上被老爸多次唤起，折腾得通宵不能入眠。这种角色的变换，有点无奈，有点尴尬，也有点凄凉。儿女们所做的一切，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只说尽职尽责是不够的，这里面有对老爸深厚的爱意，我感谢你们。

　　多谢医护人员，使我病情好转，似乎要说点什么。二姐坐在我的病床前，将近来夜里我的心路历程，唠叨絮语，点点滴滴记录下来。邻床病友肃穆无声，以为此老正在抄写祈祷经文，或草拟临终遗嘱，殊不知我尘缘未绝，正在苦中求乐，想一些有趣好玩的事，总比愁眉苦脸的好。为了增加营养，李子“放下手术刀，拿起菜刀”，俨然像个大厨，挑选食谱，精心烹饪：清蒸鲈鱼，猪蹄海带汤，还有海鲜多宝鱼等等，花样翻新，色香味俱全。可惜我胃口欠佳，对这些美味佳肴，多限于艺术欣赏的层次，引起我精神上的愉悦感。享受的是品位和情意。

　　做过短时期编辑，养成习性，遇着不懂的问题，总想刨根究底弄清楚。品尝过的多宝鱼忽然涌上心头。收藏家有多宝槅，安置文物古董小摆件。鱼名多宝？是什么意思，必有缘由。原来多宝鱼就是欧洲比目鱼。比目鱼是鲽，鲆，等鱼的统称。这种鱼身体扁平，成长中两眼逐渐长到一侧，平卧在海底。多宝鱼是英语比目鱼Turbot的译音。其实对比目鱼，我久闻大名，唐初卢照邻《长安古意》“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鱼，鸳鸯鸟，连理枝，比翼鸟，都成为爱情的象征。有个成语，“鹣鲽情深”，形容夫妻恩爱。‘鹣’就是传说中比翼鸟。我就不知道比目鱼丑陋无比，难道就因为它两眼长在一边，目无旁骛，好聚焦一个目标，追求同一梦想，成为爱情的信物吗？还有三文鱼，原名鲑鱼，大马哈鱼，因英语Salmon音近似‘三文’故得名。鲑鱼两土变成三文，便身价倍增。还有“节耳根”，原名蕺菜，因蕺，节，折，音近似而得名。家乡称鱼腥草，只作为草药用。入川贵，节耳根成为日常不可缺少的小蝶菜。高我暂时还不想撒手人寰，毕竟世上还有许多值得珍惜，留恋的东西，欲偿情而无能，欲报恩而无力，我的亲人，我的故友，我感激你们，我爱你们。诗人说“得成比目何辞死”，但我却不能忘怀餐桌上的多宝鱼，真是俗人一个。

　　从谈病，谈到比目鱼，七扯八拉，成了家乡‘扯八爷’。不过在病中侃大山，是减轻病痛的良方。敬告病友，何妨试之。病中絮语，杂乱无章，但足以证明 我的大脑还能正常运转，尚未‘断电’痴呆。2015年患病，比这次更危急，都挺过来了，这次病情正在好转，心衰纠正，气胸待吸收。人生之旅迢迢，想歇息，何方是驿站？勇闯冰塞川，雪满山，斩荆披棘，或绝路逢生。眺望前村，柳暗花明，另有一番春色。过了银婚，又过金婚，风雨兼程，度过了漫长岁月，我们都是‘无名氏’，不叫对方名字。“细毛”是父母的昵称。苏州九如巷，张家四姊妹中的老三兆和，沈从文称之‘三三’。武穴循礼巷戴家四姊妹中老二，如法炮制，该称之为‘二二’。‘三三’好听，顺耳。‘二二’则不妥，京腔‘二二’戏指傻瓜。叫老伴，叫得老气横秋，‘二姐’显得年轻，心里就舒服一些。弟妹们和同学网友都亲热的叫二姐，姑且也跟着叫二姐。诗蹉跎。实际上，活的再久，老了就是老了，青春飞逝，挽回乏术，光阴还是白白流失，只剩下回忆而已。不过我周围所遇见的多是好人恩人。我的缺点他们包涵和宽容。我的优点，他们欣赏和鼓励。他们不欠我什么，我不会忘记。回忆不是陈谷子烂芝麻。件件往事，都是温馨的，我微笑的看待这一切。跟随我的黄山古藤手扙，在入院抢救忙乱中丢失。谢谢桃子帮我快递邮购一只黄花梨木手扙，朴实大方实用。口述前几段，一阵心酸，不禁流出来眼泪。仔细想想这个世界还是绚丽多姿，我还没有看够，听够，体验够。我还要等李丹砾成家，事业有成，等待李子骐，蔡昉峻（小吉恩）上学。我将拄着新手扙上路，且行且珍惜。

2018年10月16日 仙李园92岁翁口述于同济医院光谷院区心内科8—22床 凤瑛记录

　　老先生与同济医学院一生结缘。我知道，因病1952年在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住院，特邀作为内分泌学卲炳杨教授教学示范病例。第二次在武大上学期间（1953—57年），在附属同济医院住院。这是第三次，在同济医院光谷病区住院。1936年我出生地在武昌樊口，正是现在武昌光谷高科技园区这一片热土。1954—1959年，我在中南同济医学院上学。斗转星移，不变的是和老先生相依为命，2018年春，我们回到原地，随儿子颐养天年。

-----后记 二姐 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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