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1> (五)逃离格尔木</h1>
<h1> 汽车到四十七道班附近的东干渠路口我下了车,这时是不敢贸然进格尔木的,也许他们正等着我自投罗网,必须等到天黑以后。</h1><h1> 西坠的太阳,已褪去炽热耀眼的光,天边的云彩变成一片腥红色,大地在这狰狞色彩的笼罩中是那样可怖。这是一个血色黄昏。</h1><h1> 正准备在干渠旁的芦苇丛中隐身而坐,独自等待黑夜的降临。突然从西边水管站方向,沿着干渠的小路上,一前一后过来两个人,穿着不伦不类的绿色军装,知青特色装扮。后面的高个子微微的驼背,走路的姿势动作非常眼熟。于是我退到路边装做等车。</h1><h1> 那两人边走边说来到路口。这时高个子已经看见我了,他走在后面悄悄的摆手示意不要理他,我看懂了他的意思,把头扭到一边。</h1><h1> 等到那个矮一点的搭上去一团的汽车,高个子才转过身说:“石鲁生我已经接到通知了,今天晚上全师统一查铺要抓你,你现在准备去哪里,有地方吗?”</h1><h1> 我说:“还没有”。</h1><h1> 他又问:“吃饭了吗?”</h1><h1> 我说:“中午饭吃了,从水电站工地过来,刚下车就看见你了”。</h1><h1> 他说:“你打算怎么办”?</h1><h1> 我说:“准备去北京上访”。</h1><h1> 他说:“这样吧,你今天晚上住在我这里,我自己住一个屋,没有人会查我的房间。别人想不到你会在里”。</h1><h1> 他接着说:“不过现在还不能回去,等到天黑后才行,我们先去汽车团或“西格办”找车,你要尽快离开格尔木”。</h1><h1> 高个子知青叫江建国,是我连调出去的。其实他在我们连呆的时间很短。</h1><h1> 江建国是省实验中学高中毕业生,65年10月报名来的青海。在校期间曾经获得过济南市乒乓球冠军。到青海不久师里组织乒乓球队他就调走了,后来又调到水管站。现在是水管站的司务长。</h1><h1> 之前我来过水管站。它在青藏公路西面47道班附近,离格尔木大转盘十几里。滚滚而下的格尔木河在这里拦腰截断被分流到了东西两个干渠,年复一年浇灌着一团和三团的几万亩土地。这里是农场的命根。</h1><h1> 水管站就两个知青,其他都是转业老兵。这是重要部门,在这里工作必须是政治可靠领导放心的。</h1><h1> 这里也是农建师比较的舒服单位;夏天不会风吹日晒蚊虫叮咬;冬天不用开荒平地积肥造田。既不抓阶级斗争,也没有人整人悲剧。是很多人羡慕的地方。此时,建国兄的举动是冒着很大风险的。</h1><h1> 建国兄的体育特长,司务长的工作便利,和为人处事的方式赢得了很多人缘。从格尔木部队大站,汽车一团,三团。“西格办”汽车队到大修厂。都有很多熟人和朋友。我跟着他跑了一家又一家。回到水管站已经夜里十一点了。</h1><h1> 建国兄是个谨慎的人,我的情况他不能对别人实话实说,害怕吓着他们。 反复斟酌基本落实两个车可以考虑;一是“西格办”汽二车队21号去柳园的。还有一辆是汽车一团24号去西宁的。他建议我24号去西宁。那样可以省几块钱路费。</h1><h1> 建国兄的卧室同时也是办公室就在食堂旁边。十平米的土坯房子里,一张大一点的床,一张写字台占满了大半个房间。写字台上一盏煤油灯,罐头瓶子做的灯罩擦的铮明瓦亮。拉上窗帘我们两个躺在床上商量着我下一步的行动。</h1><h1> 到21号中间还有两天,到24号还得五天,这么长的时间怕是夜长梦多。白天又不能呆在屋里。怎么办;我说:“明天一早我去汽车站见机行事,能走我就尽量走了”。</h1><h1> 他说:“这样吧如果你明天走不了晚上还回到我这里来住,晚上我给你留门”。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张有记号的纸交给我说:“如果早上走不了,你把这张纸用石头押在汽车站外面的窗户台上,你就躲起来。我九点多去汽车站,如果看见这张纸就给你留门,晚上十点以后到我这里。”</h1><h1> 格尔木到西宁的汽车每天早上就一班车,有时候等好几天买不到票,我想明天一早去碰碰运气。</h1><h1> 说着建国从床上起来去食堂拿了几个馍让我明早带上。</h1><h1> 天不早了,我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想着心事。突然他说:“我豁上犯一次错误了”说着打开抽屉拿出来一打全国量票从里面抽出三十斤塞到我包里说:“我也挪用一次公款”。又说:“我探家才回来还欠着不少帐也帮不上你忙”。说完就吹灯上床睡了。</h1><h1> 我没有推辞,哥们真够意思。</h1></h3> <h1>格而去车站附近</h1> <h3><h1> 虽是6月下旬,早上天气仍是很凉,五点多了天还黑着,我解开棉衣的扣子,凉风轻轻吹过,汗水消失的感觉有点凉凉的。我加快脚步沿小路向汽车站走。昼夜温差二十度的内陆高原就是这样;早穿棉袄午穿纱。</h1><h1> 从水管站到汽车站要走一个多小时,我必须在汽车站开门前到达。天还不亮抓我的人不会这么早就去。</h1><h1> 到汽车站天蒙蒙亮了,路南面候车室还没开门,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我从候车室东面的大门进了汽车站院里,空荡荡的大院停着两辆大骄车,有一辆车西宁牌照。确定今天有发西宁的车。</h1><h1> 这空荡荡的院子没有我藏身之处,于是我出了大门往东走出二百米,跑到马路对面师部路口,远距离的观察着汽车站附近和师部方向的动静。</h1><h1> 路上的人多起来,带着提包抗着行李的人涌向车站,已经听到车站里面的喧嚣。我起身警惕的观察了一会,试着向汽车站走。</h1><h1> 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头上被一条洗的很白的日本尿素袋包的严严的,带着大口罩,两只黑色的大眼睛看着我,我想这是个知青。</h1><h1> 在我们两个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侧身停下来,摘下了口罩,我扭头一看,是工十五连去年调到我连的羌俏玉。</h1><h1> “石鲁生你别过去,汽车站有咱连的一个老兵在那里,他看见会告发你”。</h1><h1> 在连队,从没主动和任何一个女知青说过话,不是不想说,只是自卑而缺乏搭讪的勇气。</h1><h1> 稍一愣我问:“车站上还有咱连的其他人吗”?</h1><h1> 她说:“小解曼回家生孩子梁溪明来送她”。</h1><h1> 我问:“那个老兵是谁”?</h1><h1> 她说:“是个广东猴子,很瘦,可能姓杨,”。</h1><h1> 我说:“是不是叫杨茂辉”。</h1><h1> 她说:“可能是吧”。</h1><h1> 我仍然往车站方向走,她看着我继续说:“你可小心点啊,连里昨天开大会已经宣布了,都在抓你。知道你逃跑了”。眼里流露了担忧的目光。</h1><h1> 我说:“谢谢,我会小心的”。</h1><h1> 候车室人不多,售票窗口排起长队,等着开门买明天的车票。今天乘车的人都到院子里等着。我看见杨茂辉,他在院里靠在窗台旁边的墙根等着检票,行李在地下放着,旁边立着一个很长的白布包裹着像一根竹竿样的东西。我知道那是一根枪管。几个月前这根枪管还是我的,是一杆猎枪的枪管。</h1><h1> 他看见我立即扭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h1><h1> 我在车站院子里转了一圈,就躲在角落四处萨摩梁溪明和解德玉。他们看见我了,梁溪明摆手叫我过去。他问:“你有票了吗”?</h1><h1> 我说“没有,你先给我看着点,我看有退票的吗”。</h1><h1> 我把马桶袋递给他,在车站里里外外的转悠,警惕的观察周围的情况。</h1><h1> 大客车开始往车顶上装行李,杨茂辉把枪管和他的行李放到车顶上。车顶上没放多少东西就没有行李可放了,从格尔木到西宁的车都是这样。从西宁回来的车就不一样了。车顶上放的东西叫堆积如山一点也不过分。</h1><h1> 退票窗口始终没人退票,大客车开始预热,马达嘟嘟的有节奏响起来,乘客们排好队准备检票了。</h1><h1> 看来今天是没戏了,我退到候车室门口,看他们排队上车,准备汽车一走我也撤退。</h1><h1> “有去诺么洪的吗”?</h1><h1> 突然汽车旁边有人手里高高的举着一张车票大声叫着:“车票八块钱”。</h1><h1> 他周围立刻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h1><h1> 说时迟 那时快,我一个健步冲过去,跳起来一把把票抢到手里,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把八块钱递到那人手里,转身走到梁溪明旁边,接过马桶袋和解德玉一起等着排队上车了。</h1><h1> 梁溪明说:“这下好了你俩有个照应,一路有石鲁生我放心了,小解曼带吃的不少,够你俩个吃一路。</h1><h1> 汽车终于走了,当这辆汽车向东驶出格尔木。我高悬着的心才算平静下来,环顾四周开始仔细观察车里的情况,以便应付下面的行程。</h1><h1> 车上有一大半是农建师知青和老兵,我和小解曼的座位前后左边是几个知青,虽然不认识,同是天涯沦落人,知青又都是自来熟,这不用担心。再后面两排座位,紧靠着四个藏民,杨茂辉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户。</h1><h1> 他始终不和我的目光相对,面无表情眼睛看着窗外。</h1><h1> 这样的态度也许是最好的方式。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都不是坏的选择。他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h1><h1> 其实我和杨茂辉不仅认识还有很多交往,起码彼此都没有恶感,不然我的那支猎枪不会在他的手里。</h1><h1> 杨茂辉是工程团调到我连的老兵。不是党员,不和其他老兵那样爱出风头,老兵整知青的活动也不感兴趣,他又是个城市兵,这在老兵中是很少的。男知青对他没有恶感,经常和他开个玩笑,过火他也不翻脸。我们班长陈宗荣长了两个黑眼圈他叫他大熊猫。</h1><h1> 大熊猫和他是广东老乡,两人脾气相仿,知青对他俩都不错。后来杨茂辉调到我们班,我两人一个通铺。</h1><h1> 那年我探家回来带回一本按摩的书《床上八段锦按摩手法》,他身体不好,死缠烂磨的把书要了去据为己有,声称不给我了,我不好意思硬要。</h1><h1> 春节前丁铮探家,回来的时候把我一杆猎枪从济南扛过来。这是二哥的朋友给我做的,文革时期有点能力的工人想做杆猎枪是件很平常的事,既不犯法,也不用花钱,只要厂里有材料有工具什么都不是问题。</h1><h1> 这枪是精心制作的,长长的枪管有一米八,车,钳,铣,焊精工细作,一个硬木的枪托很精致。有效射程200多米那质量真是没说的。</h1><h1> 他放了两枪就爱不释手了。非要拿去玩两天。</h1><h1> 那时他在二号场院看场,他说晚上那里有狼,一个人住在场院里害怕。</h1><h1> 他把枪扛过去就再也不送回来了。我找他去要,他把枪藏到麦草里我也找不到。于是他又故伎重演,死缠烂磨,用他新买的上海手表换猎枪。</h1><h1> 后来看连队形势不妙,预感我要倒霉了,这杆枪可能成为罪证,顺水推舟随了他的意猎枪就成他的了。</h1><h1> 谢天谢地,这不,今天他把我的“罪证”扛回家了。</h1>
<h1> 从格尔木到诺么洪150多公里的路面大部分都是搓板路,汽车硌蹬硌蹬的跑到中午,到诺么洪农场的路口停下。司机在前面大喊:“诺么洪到了,下车快的一点”。</h1><h1> 汽车上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动。看来,就我一人是诺么洪的车票,要下车的肯定是我了。</h1><h1> 格尔木到西宁的汽车票是二十二块八,到诺么洪的票是八块钱。</h1><h1> 我得想办法混过去,省下这十四块八毛钱对我太重要了。</h1><h1> 司机又大声喊了一遍站起来向后看,还是没人动。司机拿过路单仔细的看了看说一声:“奇怪了”就开始查票。</h1><h1> 从前面开始查,大家把票高高的举起来,他看见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票。看了前面几个知青的票,确认都是去西宁的,又到了后面看。我随周围的几个知青把票举起来他看了一张,又看了看这几个知青,确认我们是一伙的。越过我专门查了那四个藏民。一张一张看的很仔细。</h1><h1> 结果肯定是没找到逃票的。然后低声骂到:“真他妈的见鬼了”。回到驾驶坐,发动汽车又上路了。</h1><h1> 我泰然自若和没事人一样。小解曼说:“你还真行”。</h1><h1> 小解曼叫解德玉,她和梁溪明是青岛知青,调到八连的时间虽然不长,我们关系还是不错的。知青的江湖就是这样;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相互关照是很正常的事情。</h1><h1> 那时候结婚成家的知青还不多,没成家的知青大锅饭吃腻了想吃小灶就去已经结婚的知青家里。小解曼梁溪明家我也吃过几次饭。</h1><h1> 这次小解曼回家生孩子带了不少吃的,煮鸡蛋,油饼,炸鱼可都是好吃的,一路上和临产孕妇一样的伙食,吃起来我一点也不客气。只不过此时她和我心情不一样。她满怀希望,我怀揣恐慌,像惊弓之鸟随时准备应付想不到的灾难,甚至每天晚上的住宿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h1><h1> 没有探亲通行证,没有住店证明,旅馆肯定不让住。晚上到了都兰,多亏了同车的几个知青,虽然不认识,他们主动帮忙,我们挤在一个房间。还省下了住宿费。</h1>
<h1> 在这漫长颠簸路上,亢奋激昂的情绪得到缓解。我逐步冷静下来,开始认真面对思考我面临的一系列亟待解决的生存问题,认真啮嗟品味痛苦的滋味。感受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和实实在在的恐惧。</h1><h1> 像我这样“黑五类”的狗崽子,又不甘苟且偷生,肯定与这个社会所不容,那么只能承受被命运所抛弃的残酷,只能忍受忙忙若丧家之犬的狼狈。</h1><h1> 从出事到现在才十天,可这十天的经历彻底颠覆我的人生,颠覆了我也曾经坚信是真理的东西。这场命中注定却又是突然降临的灾难,已经彻底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我开始怀疑从小灌输给我们的那些价值观,我对人生的思考是从这里开始了。继而也坚定了洗刷耻辱,为人格尊严而战的决心,做好了长期抗争的心里准备。</h1><h1> 进西宁天就黑了, 汽车在农建师驻西宁办事处门口停下已经块十点了,有知青从这里下车。我和小解曼去火车站,车上大部分人都去火车站,晚上在候车室里坐一夜,早上排队买票方便,我们经常都是这样。</h1><h1> 突然小解曼说:“石鲁生快趴下,王峰义王政委在门口,让他看见再把你抓回去”。</h1><h1> 我坐的位置看不见他,问了一句:“谁在门口”。“三团政委王峰义”。我一听是王政委王峰义就说:“他在这里我才下去来,下去找他”。说完我就收拾东西拿上提包准备下车。</h1><h1> 小解曼说:“哎呀石鲁生你彪了,下去他就把你抓回去开你批斗会,你再想跑都没门了”。 </h1><h1> 我说:“那样我认了,不能陪你了再见吧”。</h1>
<h1> 未完待续</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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