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城往事

三月.安

坐轮椅的女孩

J先生，就是在《第一夜》里那个跟我搭话的男人，后来成了我餐馆的常客。

他来外卖，来的很频繁，以致于我产生一个幻觉，以为他是一位忠诚可靠的顾客。

他告诉我他一直住在一座免费的房子里。

于是我知道了在荷兰，如果你的房子空置超过一定的期限，别人就有权利破门而居。（我不清楚这项规定现在是否还有效）

在T市去U市的火车上，你会看到一排小平房，他说，原来破陋不堪，后来市政府以每月一欧的价格出租，前提是你要把房子打理好。

租了吗？

租了。

这对很多荷兰人来说不是问题。

女儿同学的父亲，一个企业的高管，亲手同朋友一起盖了一座房子。我也去过一位客户的家，男主人在厨房里大动土木，要利用业余时间装修一个独一无二的厨房。

除了省钱，更多的是兴趣。

女儿小学的课堂上，有时会教些实用的手工，比如说煮个鸡蛋，做个小木箱。

有一次校长还觉得她功课太好，不用学那么多了，就弄了一张桌子和油漆让她凃上。

女儿把那张桌子漆成大奶牛的顔色，现在还摆在老师的办公室里。

话扯远了，回来。

我很怀念那时候的荷兰，一切都近乎于完美。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然而生于忧患， 死于安乐。

荷兰的经济开始走下坡路。过惯了悠闲生活的人们忽然发现，口袋里的钱变得越来越少。

有一次J先生来了，他带有谦意地说他忘记带钱包了，可不可以先赊帐。我爽快地答应了，当然，这种爽快在以后无数的被赊帐后己经荡然无存。

我直到三个月后才在街头撞到J先生，他说他会尽快来结帐。

然而他并没有来。我很生气，再一次撞到他的时候对他说二十欧不算什么，但是您辜负了我对您的信任。

大约半年后的某一个下午，他来了，带着一个女孩。

女孩坐在轮椅上，严重残疾，下半身盖着一条小毯子，胳膊手指勉强可以活动，头也歪斜着。

唯有那张好看的脸，依然闪耀着青春的光芒。

这次J先生没有外卖，进了餐厅找了个宽敞的位置。

J先生把椅子拉开，把女孩推了进去，又从女孩的背包里拿出餐巾，特制的杯子，盘子。他很耐心地忙碌着。

女孩爱笑，很健谈，脸上泛着异样的光彩。

是否这就是爱情的模样。

结帐的时候女孩让男人从她的包里拿出银行卡，J先生对我说上次欠的钱，一起结了吧。

我望着女孩，她笑得开心而骄傲：我有工作。

荷兰有很多为残疾人定制的工作。比如这条街上就有一间专为智力障碍者所开的工艺蜡烛坊，当然有人指导和管理。有时候他们会在领导的带领下排成一队来吃餐，像群可爱的孩子。

此后J先生和女孩每个月都会来一二次，而且都选在安静的下午。J先生总是忙前忙后，很细心地服伺着女孩喝水，吃饭。餐楼里总是充满了女孩爽朗的笑声。

结帐的时候J先生也总是从女孩的背包里拿出银行卡。

谁说金钱买不到爱情，哪怕是虚伪的，短暂的，那些曾经感受过的美好，何必去执着于真与假。而世上又哪来那么多感天动地的情情爱爱呢，凡夫俗子，芸芸众生，最多的只是在某一段特定时间彼此索取，彼此温暖。

如此而已。

最后一次看到女孩，应该是一年后了，她是一个人来的。

她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只是我怎么看出了悲伤。

我没问她J先生，只是把她推到餐桌前，从她包里拿出餐巾，特制的杯子和盘子。

我做着J先生做的一切，她很有礼貌地微笑着，说谢谢。

她很安静地吃着，一个人的宴席，有点落寞。

结帐的时候她让我自己拿出钱包，刷卡。

她走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我没有再见到女孩，也没有再见到J先生。

店铺里人来人往，每天演绎着不同的故事。我是那个冷眼旁观的人。

偶尔也会想起他们，而我知道男人会一直落泊下去，女孩的笑容会依然如阳光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