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尽全力，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

子兰爵

01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医院的病人不是很多了。门诊大厅里没有了上午的嘈杂，不时有三三两两病人和医护人员匆匆走过。

保安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这时突然发现出现在门口的两个行色匆匆的人。

这是一男一女，从他们行走的姿势和朴素的穿着可以看出，这是来自农村山区的病人。

男人背着一个大口袋走在前面。他身材矮小，背微驼。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棉布褂子套在干瘦的身板上，显得有些空荡。

黑色裤子的膝盖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补丁。因为针脚不是很匀，补丁像一个小孩生气撅着的嘴，在裤腿上皱巴巴的挺立着。

他的脚上是一双黄色的旧球鞋，上面布满了灰尘，看得出这双脚的主人是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

这是一位黑瘦的中年男子，一条条刀刻般的皱纹像纵横的梯田布在那张饱经风雪的脸上。

他怯生生地张望着，最后走进心脏病科室的门。

他的身后紧跟着那位中年农村妇女。她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色小花上衣，黑色裤子也有些泛白了。脚上穿着同样布满灰尘的黄色球鞋。

女人的头一直半低着，偶尔抬起来，也是快速的扫视面前的人或物几眼，又放下眼皮，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02

“医生，请您帮我给我媳妇好好看看。”男人走到医生面前，急切的话语中带着几丝哀求。

原来，这位妇女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因为从小家里穷，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又出现了一些并发症。

女人从男人身后走了出来，紧张的看着医生。她一只手捉着自己另一只手，有些用力的握着，眼神里满是不安和期待。

医生耐心询问后，给女病人安排了一系列基本检查。

很快，结果出来了，需要尽快手续，否则拖得时间越久对病人越不利。

夫妇俩很快在医院住下了，男人细心地照料着妻子。虽然他们话语不多，但是眼神非常默契。

就着家里带来的咸菜吃着馒头，男人女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可能是噎住了，男人倒了一杯水递给妻子。他看着妻子喝了几口没喝了才接过来咕咚咕咚的大喝几口，打了一声响亮的嗝后，又继续吃着手中的馒头。

夜里，女人睡下了。男人取出带来的凉席，铺在病房角落的地上，席地而卧。

半夜里，女人咳嗽了两声，男人紧张的坐起来，朝女人的方向张望着，又小心地过来查看，轻声询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你怎么起来了，快去睡吧。”女人压低声音说道，有着嗔怪和埋怨。

男人看了妻子几眼，才又默默转身坐下睡去。

03

入院第三天，女人被安排手术了，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听完医生的介绍，男人蜡黄焦虑的脸上皱纹终于舒展开了。

他咧开嘴笑着，露出黄黑的牙齿。他两手握在一起，高兴又略显局促地对医生说着谢谢，满是感激。

可惜，满是希望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女人手术后严重的并发症很快出现了。她几次被送到ICU室抢救，生命垂危。

男人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常常呆呆坐在病房外楼梯拐角处，默默的看着地面，想着什么。

即使身边有人走过，也惊扰不了他。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也听不到身外的一切事物和声音。他一动不动的，像一个石化了的雕塑。

有时他累了，他会靠着墙角，低着头默默睡去。

只有当护士需要寻找家属时，一声呼唤，他就会一骨碌坐起来，跑到护士跟前，紧张地聆听着，眼里闪烁着急切和期盼的光芒。

当听完护士的陈述，当发现没有特别好的消息后，他眼睛里的光消失了。他默默点点头，有些木讷的对护士说：“麻烦你们了。”

然后，又转身慢慢走向那个临时属于自己的角落。

04

那天，有人看到男人流泪了。听说是妻子的病情不太稳定。他还是默默地坐在墙角，低着头，偶尔一声长叹，用蓝布褂的袖口擦拭着眼睛。

过一会，他又用手掌摩过自己的脸，然后把手在衣服上擦几下，放下。

他有时把双臂环抱着，伏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头低着，抵放在胳膊上，只露出一头灰白的后脑。他似乎在哭泣，又似乎睡着了。

午餐时分到了，男人依然坐在墙角，开始吃饭了。一个自带的搪瓷小碗里装着一些炒黄豆。

旁边放着一瓶矿泉水。男人拿着矿泉水瓶，扬起头，微闭着眼抿了一口，又轻轻放下，缓缓睁开眼慢慢品着，又徐徐咽下。

人们以为他在喝水，但是空气中分明飘着酒香。

他用手指取了一粒炒黄豆放入嘴里，一边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前方，一边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他又喝了一口盛在矿泉水中的酒，依旧是慢慢品味，徐徐咽下。

“在喝酒呢？”护士走过来，关切地问到。

男人慌忙挪动着身子，准备站起来。护士止住了他，说没什么事，只是闻到酒香，过来看看。

男人愧疚地嗫嚅着，说自己家酿的酒，喝一点，也是吃个午饭。

“没有菜吗？就这么一点黄豆？”护士惊讶地问到。

“带来的馒头咸菜没有了，我又有些馋酒了。这是她亲手酿的，我就想喝一点。我不用就什么菜，有点豆子就挺好。自己家种的，她炒的，也很香的。”男人喃喃的说着，眼睛有些发红了，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只有弥漫的酒香。

05

一个朴素的老农，他也许不知道什么是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他只知道，默默陪伴她，无论白天黑夜。

“我用尽全力，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你躺在那里。你身体在疼痛，而我内心也时刻煎熬。

可我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守候。”

这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他也许说不出来，但是，他就是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