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我一定陪你慢慢变老

水珠珠

　　大多数家庭的幸福来自于孩子，大多数家庭的不幸也来自于孩子。--题记

1

　　天又慢慢地黑下来，一轮残月斜挂在柿子零落的树梢，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雨，细细感觉，极细极稀的，应该是露水吧，毕竟已经是冬天了。

客厅里亮着昏暗的灯，听不见电视的声响，也听不见人语声，静悄悄的，偶尔听见年迈的外婆发出一两声哀叹。

我徘徊在窗外，透过薄薄的纱帘，昏暗的灯光下，妈妈依旧窝在我房间的手掌沙发里，怀里抱着我的枕头，头发零乱，目光呆滞，面前放着几本未翻开的相册，我知道，那已经成了她不敢触摸的痛。

外婆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已经热了好几次的面条，看样子已经坨了。外婆仍然重复着那几句简单的话，“梅啊，好歹你吃一口吧，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啊！”

依然是沉默，黑暗中的沉默，让人窒息。

“辰子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这样子，他心怎安啊！”外婆继续说，像是在安慰妈妈，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提辰子，房间里又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我徘徊在窗外，像个幽灵，不，准确地说，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幽灵。在一个多月前，我就离开了那个让所有生命都深深眷恋的滚滚红尘。

2

　　2018年，我十八岁，跟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我参加了全国高考，并如愿以偿考取了北方一所211大学，我踌躇满志，憧憬着我的大学生活。

八月底，在家人、老师和同学们的祝福声中，我和爸爸妈妈一起离开了家乡，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开启我人生的新征程。借着这个机会，我们提前一周来到北京，特意看看祖国的首都。我们一家游历在这个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城市，现场感受升国旗的庄严、登临长城指点江山、畅游故宫抚今追昔……

这个城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能感觉到岁月的苍桑，也感觉到自己的单薄和渺小。红墙内外、皇城根下，留下了我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时光。

七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开学在即，爸爸妈妈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归途，将牵挂、骄傲和希望都留在了这个城市。我也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投入到紧张劳累的军训之中。

那天，军训结束，我们坐在教室里自习，我忽然感到胸口疼痛、四肢无力、直冒虚汗，我伏在桌子上想休息一会，可是，情况比我想象的要遭，我愈发呼吸困难，连求救的信号也发不出来，后来，同学发现我的情况，急忙呼叫120进行抢救，终回天无力，我被宣布了死亡。

3

　　爸爸妈妈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刚刚将一个鲜活的还带着露珠的生命送进大学，才几天时间，再见面时，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十八岁！青葱岁月，锦瑟年华，正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他是那样的纯善、帅气，那样的阳光，走在街上，那咄咄逼人的青春气息总能吸引目光，他是父母的骄傲，是父母的独生子，是父母的心头肉啊！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妈妈将我抱在怀里，温暖的嘴唇亲吻着我的脸颊，热泪肆意横流，心被刀割。可是，任她的怎样的撕心裂肺、流血流泪也唤不回宝贝儿子的生命。

妈妈几度昏厥，几度抢救。

……

爸爸妈妈抱着我的骨灰，步履沉重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想想十多天前，一家三口带着喜悦、满怀希望，奔向未来。如今，却阴阳两隔、满心悲伤，希望没了，回家的路变得漫长、漫长。

世事多变，生命无常，这情景应该就是这句话最好的写照吧。

我真的不甘心啊，我才十八岁，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好多事情没有做，我带着180度的热情刚刚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就被世界无情地抛弃了。来得这样突然，这样决绝，等不及看看爸妈最后一眼。

生老病死，无法抗拒，唯愿父母能相依相伴过完后半生。

4

　　处理完我的后事，这个家变得冷清了，听不见电视的声音，更闻不到饭菜的香味。姨妈和舅舅因为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也只是看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外婆寸步不离地陪着妈妈。

妈妈则整宿整宿地呆在我的房间，不是抱着我的衣服，就是拥着我的枕头，闻着我的气味，回忆着我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默默地流着眼泪。

几天时间，她眼窝深陷，头发花白，过早地苍老了。爸爸则常常在爷爷家，偶尔在家，也是很少言语。

有天晚上，我听见爷爷对爸爸说：“儿啊，辰子已经走了，老话说‘养儿防老’，你要想想以后的日子。”爸爸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爷爷的意思，他是想让爸爸再生一个孩子。爷爷奶奶家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听妈妈说过，九十年代计划生育政策很严，大伯母生了好几个女孩都悄悄送人了，直到生了个儿子才罢休。

每年过春节，奶奶都要妈妈必须买的年货就是“碗”，说添“碗”就是添“口”，表示家族人丁兴旺。妈妈笑着说：“妈，你儿子是公务员，我是老师，我们是双职工，按政策只能生一个，这已是定论，不可能再添人的。”可奶奶才不管呢。见说不通，妈妈也只好照办，搞得我们家碗筷一大箩筐，碗柜都放不下。

后来，二胎政策出台，爷爷就迫不及待地跟爸爸说过这事，要父母再生一个孩子，还强调最好是男孩。

父母担心刚上高一的我有情绪影响学习，就没下文。现在，出了这事，旧事重提，也合了我的心意。爸爸妈妈再生一个孩子，即能安抚他们失独的心，转移他们悲伤的心情，下半辈子也有个指望。

我的心稍稍有了安慰，我盼着我那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的到来。

5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彻底凉透了心。

办完我的后事没几天，爸爸就离开了家，离开了妈妈，确切地说，是抛弃了妈妈。在妈妈最需要安慰，最需要依靠的时候，爸爸却如此狠心地抛弃了妈妈。

我不知道爸爸心里是不是有了别人？

细细回想以前的日子，妈妈在县城一所小学教书，爸爸在乡镇工作，虽说距离不远，但工作忙时，爸爸也有不回家的时候。我很少见过爸妈吵架，我也很少看到过爸妈像电视剧里恩爱的情景，我只道是我的家庭就是每个家庭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爸妈的感情，也从来没有仔细地关注过他们，更没有往深了去想，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父母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我的学习从来不要爸妈操心，特别是上了高中，在县第一中学同级的一千多名学生中，基本上每次考试都排名前二十，是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学霸。弹得一手好吉他，打得一手好篮球。身高180厘米，阳光帅气中略带点野气，纯粹就是偶像剧中未来霸道总裁的样子。

妈妈常常情不自禁地说：“儿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心里满满都是成就感，因为你是我造的！”

或许正是我的优秀，让媒妁之言结合的父母有了欣慰，少了操心，少了争执，同时也少了别的家庭为教育好子女父母同仇敌忾的情感磨合。他们的心从来没有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其实，父母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因为有了孩子，孩子的身体里流淌着两个人的血，孩子成了牵绊两个人的介质，而一旦这介质没了，两个人就没啥关系了。

优秀的我就是这个家庭稳固的基石，所以，我在，家在！我亡，家破！

6

　　爸爸或许正忙着组建他的新家，他才四十五岁，在家庭和世俗的重压下，他还要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而妈妈虽说也是四十五岁，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心脏又有问题，不可能再生育了。

可是，爸爸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是再急于传宗接代，也不在这几天的。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八年，没有爱情还有亲情，就算我走了，亲情断了，也还有友情。即使你不能陪妈妈白头到老，也容妈妈从失子的悲伤中走出来。你这样做，对妈妈来说是雪上加霜啊！

我恨爸爸，却无力加以阻止；我心疼妈妈，却无法开口抚慰。对发生的这一切，我都无能为力！我只能站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哭泣。只有妈妈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她对外婆说，她听到了我的哭声。

是的，妈妈，你现在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离去。我知道，我走了，你的天塌了。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好好地生活，你还有姨妈舅舅们，他们是你的兄弟姊妹，是你的一母同胞。

外婆还在，你还有一个家。你要好好地生活，陪着外婆你的妈妈慢慢地变老。

我可怜的妈妈，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半路上把你丢下，你陪我长大，我一定陪你慢慢变老。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文字:水珠珠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