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东在汉江讲坛

胡国良

“诗中窥史”--论孟浩然遇唐玄宗事之真伪

琢玉庐主人

关于孟浩然与唐玄宗在开元十七年的会面，最早的记录见于唐末五代初的王定保所撰《唐摭言》，此时已经距离事情的发生超过二百年，作者王定保在《唐摭言·散序》中还说过书中事迹多是从唐代末年吴融、李渥等人那里听来的。这说明对这些故事的真实性，他自己心中也没有底。《唐才子传.孟浩然》、《唐诗纪事》虽然有记录，但是成书已经很晚 ，而且并非正史。 

很多学者对孟浩然遇唐明皇一事提出质疑，也因为正史中没有明确记载此事，比较可信的国史《旧唐书.孟浩然传》与孟浩然同时代宜城人王士源编撰的《孟浩然集.序》中都没有提到此事。欧阳修虽然将此事编撰入《新唐书.孟浩然传》，明显是从《唐摭言》中摘抄过来的。更使得此事扑所迷离。 

古代史书记录发生的重大事件，布衣很难写入正史。像宋婉约派词人柳永，有井水处能歌柳词，与之文学巨大成就，官止于屯田员外郎这样小官，造成有关他的史料奇缺。孟浩然的父母官、襄州刺史、山南采访史韩朝宗在《旧唐书》无传，所以《旧唐书》对孟浩然不做详细记录，也是顺理成章的。

这是不是说孟浩然就没有遇见过唐玄宗？答案是未必。开元十六年，张说再次兼集贤殿学士，大量提拔文士。孟浩然得此消息，立即赶往京城，因为唐代科考分明经和进士，而进士是要考诗赋。加上唐代考卷并不糊上姓名，印象分很重要，造成行卷之风盛行。孟浩然好友王维，就是先攀上玄宗弟弟岐王，后搭上玉真公主这层关系，而中头名进士。后来的李白虽然没参加科举，也走的这个途径。再后来的杜甫也是通过向向唐玄宗献赋，而走上仕途。干谒这是多数学子们的选择。 

孟浩然善于诗赋，又有过硬后台的关系。因为能上达天听的张说是他的老朋友。张说非常了解孟浩然的才华。因为张说也擅长山水诗。十二年前当他被贬为岳州刺史，大量招募文士，山水唱酬，孟浩然向他献上著名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诗。

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诗中不但描写八百里洞庭波澜壮阔的风光，并且委婉的表达出希望得到张说的推荐入仕的愿望。

他们这种以相同志趣结成的友谊，往往终身不移，因为他们的精神高度是一致的，这就是所谓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事实上张说以后确实为孟浩然提供无偿的帮助。

一说此诗作于开元二二年，献于张九龄。这是对孟浩然诗风形成不了解，《毛诗序》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意思是诗为情感外在的载体。诗人的不同时期的精神状态，形成诗风也不同，孟浩然年轻时锐意进取，建立广泛的人脉关系，魏平柱教授从王士源《孟浩然诗集序》和孟浩然诗中考察，孟浩然与之交往的人，大约有二百六十余位。这些人上至宰辅，下至百姓。一介布衣，他与“丞相范阳张九龄、侍御史京兆王维、尚书侍郎河东裴朏、大理评事河东裴总、华阴太守荥阳郑倩之、”等人结成忘形之交。与地方官员独孤册、韩思复、韩朝宗、裴观、贾昇、卢僎都有过密切往来。积极为入仕做准备。并且还主动外出寻找入仕机会，除去荆州干谒张说，还去过洛阳，从他写的《姚开府山池》一诗知道希望能得到丞相姚崇推荐，还作有《上巳日洛中寄王九》、《宴包二融宅》、《李氏园卧疾》等诗。《李氏园卧疾》云“年年白社客，空滞洛阳城”，应是长期滞于洛阳。据《通鉴》记载，唐玄宗于开元十二年十一月至洛阳，一直到十五年十月才由洛阳回长安，诗人可能求仕于洛阳。

这种积极进取态度，折射到早期诗作，风格壮逸、大开大阖。《吟谱》说：“孟浩然诗祖建安，宗渊明，冲澹中有壮逸之气”。

与颜钱塘登障楼望潮作》“

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

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

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宽。

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

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未见江潮，先闻其声。首句五个字渲染出江潮的磅礴气势。五、六句“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宽”，描绘钱塘江潮到来的壮丽景象。上句以秋云迥衬托江潮远远而来，下句借浮天渤澥反映潮的浩阔。到了第七句，“惊涛来似雪”，才正面描绘江潮涌来，喷雪溅珠。但立刻又以“一坐凛生寒”收束全篇，戛然而止。“凛生寒”呼应着“来似雪”，从观潮人的触觉感受来写，尤为奇警，使读者也感到江潮扑面而来，凛然生寒。笔力雄健。

再如《与诸子登岘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诗人站在时空坐标上睥睨一切。全诗表达的是一种浑阔的怀古情结，所谓“意到气足，自然混成”，给人苍凉悲壮之感。 

。还有大江分九派，淼淼成水乡。（自浔阳经明海作）。 中流见匡阜， 势压九江雄。《彭蠡湖中望庐山》这些诗风格和《望洞庭湖赠张丞相》相承一脉。气势雄浑，与后期冲淡平实诗风截然不同。

此诗另有一诗题“ 临洞庭湖赠张丞相”，诗题说明赠诗地点和对象。一个望字表明受赠对象是在洞庭湖，如果张丞相在长安，孟浩然望洞庭湖赠人，可谓南北不分。临字则在表达作者也应该在洞庭湖，符合这些条件只有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贬任荆州长史这个时期。因为开元二一年十二月，张九龄才被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兼修国史。主理朝政。开元二二年孟浩然最后一次入长安求仕。二人皆在长安，与诗中所写地点不吻合。如果是写于开元二十五年，此时孟浩然已经48岁，进入暮年，根本无意入仕了。入张九龄幕，只是回报张感遇之恩，很有可能只是去看望老朋友，因为入幕只有一年时间就离开，中间大部分都是在附近及百越等地游历。在荊州有上張九齡詩，荊門上張丞相（冬作）從張丞相游南紀城獵戲贈裴迥（迪）張參軍（冬作）陪張丞相自松滋江東泊渚宮（冬作）陪張丞相登嵩（當）陽樓（冬作）陪張丞相登荊州城樓同（因）寄荊州（薊門）張史（使）君（冬作） 这些诗明确表示无意于幕僚生活，与“欲济无舟楫， 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 徒有羡鱼情”的进取心态截然不同。因此这首诗只可能是赠张说的，事实也是因为张说的引荐，孟浩然得以在集贤殿，与当时一流文人联诗而名声大噪 。 

  孟浩然开元十六年向长安出发，应进士不第，滞留京都一年，希望献赋求仕。事实这种自我营销方式初期也取得巨大反响，王士源《孟浩然集.序》提到；(浩然)闲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华赋诗作会。浩然句曰:“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由是誉满京华。传说就有四个人（王维、李白、张说、李元紘）向玄宗推荐过孟。唐玄宗是极其爱才的君主，史载李峤密奏要对相王李旦儿子不利，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从宫中收出密函，并没惩处这个欲杀自己之人，理由只有一个爱才。晚年夜登勤政楼，命梨园子弟唱曲。伶人便唱了一首李峤的旧作《汾阴行》:"富贵荣华能几时，山川满目泪沾衣。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唐玄宗听得百感交集，不禁潸然泪下，连连赞叹道:"李峤真才子也。(《本事诗》)。而李白进宫朝见那天,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把有才华的李白视作家人。此时的孟浩然名动京华，又有众多人推荐，唐玄宗没有理由不亲自召见孟浩然。 

唐玄宗何时何地见孟浩然，众说纷纭，莫能辩也。但是会见之事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开元二三年，孟浩然从长安归来，李白向他赠诗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古代天授皇权，家国一而二，二而一，本诗确分开而谈，层层推进。红颜弃轩冕，是赞扬孟不向朝廷妥协，不踏入官场同流合污，而迷花不事君则是目标具体到人，是特指，这里的君是君上，除唐玄宗外别无他人。不做官与不事君如果是一件事，诗就合掌。如果唐玄宗并没有见过孟浩然，这么重大的事，李白也不可能如此妄言。诗中并没有称赞孟浩然的才华，而是大写特写他的品格，这当然是需要事实做依据，孟浩然的“弃轩冕、不是事君”已经是“风流天下闻”。这也赢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的共鸣。从而在诗中给予高度评价。

另一佐证是孟浩然本人《岁暮归南山》的诗，其中也透露出端倪；《岁暮归南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新唐书》《唐才子传》《唐摭言》都记载这首是面呈唐玄宗的诗。其实大谬，这首诗应该是写于见玄宗之后。试从诗本义来解读，北阙休上书，（北阙、魏阙、凤确、帝阙都指皇宫，代指朝廷）不要再向朝廷进言了。换成现代语就是我再不陪你们玩了。落第本平常事，晚唐罗隐考十多次，韩愈也考过四次。今年不过大不了明年再考。诗写的如此决绝，应该是先遭受落第打击，又得到皇帝终极裁决后的绝望。退一步说这首也不符合干谒诗的特点（“第一不可太自贬身份，措辞总要不卑不亢，又不能十分露出一种寒乞相，也不可过分颂扬对方”（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 ，干谒诗首要得体，把自己优势展现出来。在关系到人生重大转折关口，一定是事前缜密准备好，百里挑一的力作。如皮日休以《皮子文薮》十卷二百篇作为行卷，杜牧曾行诗一卷，有一百五十 篇，以数量取胜。薛保逊则好行巨编，自号金刚杵。这些记录都说明行卷为达到引起显者注意，而各显神通。 纵观《岁暮归南山》这首诗牢骚满纸，所言皆个人得失，格局不大。艺术表达上也乏善可陈，议论过多，比兴不足。并不能代表他自己的艺术风格和成就。孟浩然经过一年筹备，事到临头，确将如此唐突的诗拿给皇帝看，是自毁前程，于情于理说不通。

再看诗第二句南山归敝庐，在落第献赋情况下，“授衣当九月，无褐竟谁怜”，孟浩然在九月已经告穷，连连作詩写落拓困頓之況，如“北土非吾愿，东林怀我师”《秦中感秋寄远上人》，“寄言当路者，去矣北山岑。”《秦中苦雨思归，赠袁左丞、贺侍郎》。抒壯志未酬之愤，表示將拂衣离开長安。年底在求仕不遂，不得不打道回襄。诗句说明的正是此经过。孟浩然老宅在涧南园，中有南亭，靠近岘首山南，他在《题长安主人壁》诗中：“久废南山田”，南山在这里是实指，是写作的地点

“青阳逼岁除”一句既点题岁暮归南山，又从一个则面道出写作时间地点。春节团年是华夏传统，沿袭至今。诗人求仕求仕无望，囊中羞涩，留在长安已经没有意义。作者冬，离开长安，经洛阳，至襄阳北部的邓州（隋旧名穰县）一带遇雪。作《和张二自穰县还途中遇雪》诗，“今日南归楚，双飞似入秦”，“似入秦”应指去年冬天的冒雪入长安。开元十六年戊辰（７２８），四十岁冬，往长安赴进士举，途中遇雪，作《赴京途中遇雪》。据《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三《山南道·邓州》“（邓州）南至襄州一百八十里”，可知此次诗人确实归还家乡，且在田园中度过新岁，作《田家元日》

田家元日

孟浩然

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
我年已强仕，无禄尚忧农。
桑野就耕父，荷锄随牧童。
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

元日即大年初一，“我来已强仕，无禄唯尚农”，《礼记·曲礼上》有“四十曰强而仕”，故应为是年所作。 并且诗题是《岁暮归南山》而不是欲归，学者们不知为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说落第长安写的。 

诗第三句“不才明主弃”直接透露是与唐玄宗会面结果。因为科举失利在诗首句已经点出，没必要再次重说。孟浩然落第后，写过很多牢骚诗,都没有直指君上，毕竟科举是国家制度。并非个体行为，事后孟还表示“魏阙心恒在”。假设没有这次会面，他也不应该归咎与皇帝个人。否则还真是如唐玄宗所言“奈何诬我”，真相只有一个，是他没通过皇帝亲自面试。 好好友王维了解其中内幕，所以并没鼓励他继续入仕，而一反常态在送别诗；

送孟六归襄阳

王维

杜门不复出，久与世情疏。

以此为良策，劝君归旧庐。

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

好是一生事，无劳献子虚。

中让他安心做隐士中让他安心做隐士。 

诗最后一句松月夜窗虚，景为诗之媒，情乃诗之胚，诗中景物是精心提炼过的，有鲜明地域代表性。孟浩然这时应该住在山里，房子四周有松树。这个环境用来描写当时最繁华大都市的长安，并不恰如其分。 

另一个佐证唐代诗僧贯休在《经孟浩然旧居》一诗中写到’

孔圣嗟大谬，玄宗争奈何。

空馀岘山色，千古共嵯峨。’

玄宗争奈何应该也是指开元十七年这次会面。是替唐玄宗惋惜，这么优秀才没能为帝国所用。

从当事人孟浩然的诗，好友李白以及贯休的诗中，基本可以确定唐玄宗召见过孟浩然，虽然详情无法了解，但是事情发展的基本脉络还是清晰的，经此打击，孟浩然布衣终老

美女诗人们下午继续活动，游览月亮湾公园。看把她们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