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娘家四合院

一枝梅

<h3>(娘家的四合院街门,摄于2016年8月9日)</h3> <h3>  我出生在丰镇北毛店街八大股的一个四合院里(门牌改了好几次,不能确切地说到底是几号院,因街门较高,人们习惯称高圪台院)。那时的房屋还没有归公,属个人私产。50年代初搬来新房东李顺,是铁匠出生的大户人家,弟兄三个在一个院子里住。院子是纵长方形的,正房住三户,西房住四户,南房住一户,东房住四户,共有12户人家。李顺叔(家中行二,老大早亡)和她母亲共八口人住东正房,李三叔住东房中间,李四叔住西正房第二户,我们家住下东房。</h3> <h3>  和我同龄的男孩子比较多,女孩子只有五六个。平时院里的孩子们非常团结,打架吵架的现象很少。有时候放学回家做完作业,我们就在一起玩耍,像跳绳,踢毽子,抓籽籽,跳圈,摊杏核等。过年时候用压岁钱买一幅小扑克(8分钱),玩得简在些,几乎可以玩一年。还有些玩具我们是自己做,像李叔的二女儿梅香,只比我大几岁,自己会做(象)棋坨。用硬纸片粘好几层,做的有模有样。平时我们女孩还玩“小脚",各和各自的母亲要上小花布,给“小脚”做衣服和鞋,然后领上小脚(当自己的孩子)互相串门,请吃饭,大家玩得非常开心。</h3> <h3>我制作的小脚</h3> <h3>  50年代, 李顺叔在旧戏院周围摆铁匠摊。那时我大约上了小学,一到星期天,他的二女儿梅香总是唤上我给他爹、四叔和大哥送午饭。去了才知道,原来打铁的人那么多,大约有十几家(都是单干)。打铁的声音此起彼伏,叮叮当当就像奏乐一般,真是好听。李顺叔怕碰着我们,让我和梅香到对面定秆师傅温耀家里先玩儿一会儿,等他们吃完了饭,我们提上送饭的家具再回家。</h3> <h3>  冬天里稍大一些男孩在街外(也就是巷子里)玩“打抬”,用木头作赌注。女孩子怕伤着自己,总是站在街门口的圪台上看。如果是看到自家的兄弟赢了木头,就帮着往家里抱,会玩“打抬&quot;的孩子能赢好多木头,足够家里一冬天生火炉。</h3> <h3>  到了夏天,男孩子们相跟一伙到野外挖胶泥,然后用模子拓泥人及各种鸟儿,等干了以后再用蜡笔涂上颜色。我们女孩子不会弄,就拿杏核和他们换,彼此按不成文的规定,必须是几颗换一个。还有的用胶泥捏上灶火、锅、锅盖、碗筷等,弄好的话,灶火还能生火。有的挖泥时顺便拔几种野菜给泥人当饭菜吃。</h3> <h3>(站在南房前拍摄的四合院,摄于2016年8月9日)</h3> <h3>  一进入腊月下旬,家家户户开始粉刷墙壁,糊窗花,贴年画…我们几个女孩相跟上到处串门,看谁家的年画和窗花好看。大年三十那天早早地穿上新衣服互相比漂亮,还用夹炭的火筷加热烫刘海。有时火筷烧的温度高,一股股燎头发的味道,大家笑得前仰后跌的。辫子上再扎上小绸花,脸上涂上红脸蛋儿,真是臭美。</h3> <h3>  大年三十的四合院里真热闹,一早起来男人们把旺火柴捆好,门前挂上红灯笼。李顺叔家挂的是转灯,其余人家都是普通的。所以到李顺叔门前看灯的小孩儿最多。晚上十二户人家同时点旺火,把院子里照得灯火通明。大麻炮、二踢脚是每家男人和大男孩响的,像我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只敢响点小花炮。接神后,哪家有老爷爷老奶奶的,别家的男主人会去拜年,叙叙一年来的各种情况,然后回家熬年。小孩子们则这一会儿东家一会儿西家地玩耍,熬年守岁。</h3> <h3>  手艺人舍不得休息,每年过了破五(初五),李顺叔把打铁的工具搬在院子里干活。打铁生火不用生碳,都是用专门打铁的焦炭。院子里的小孩儿想看,都站得远远的。李顺叔是有技术的老师傅,坐在火炉旁的小凳子上,一手拿小锤,一手拿长钳,用平时做工具剩下的废铁,一层一层地垒好,放在火炉上烧红,铁烧到一定程度上,李顺叔用钳子夹起来放在铁钲上,用小锤敲打,李四叔则甩开膀子悠起大锤锤打。那时他大约30多岁,满身是汗,脖子上常搭着一块毛巾。这时候。梅香的大哥也停止了拉风箱,连忙拿起二锤,三人配合,反复好几次把废铁打成了长方形好铁,这种打法叫“卧铁”。然后再打成各种劳动工具。因李顺叔是好铁匠,最后用铁戳盖上有他名字的章。 过了正月十五,他们又开始出去摆摊了,他们一年来最好的休息日也结束了,四合院也从热闹恢复了平静。</h3> <h3>  过了二月二后,李四婶把贴对联的红纸慢慢取下来,给我们几个女孩剪“坐轿人”、“猴子爬杆”、“烧火人”、“手拉手的小娃娃”…每人发一种,回家后贴在墙上。</h3> <h3>  过了几年公私合营,个体户都分到了公家单位。李顺叔去了铁业社,李四叔去了五金厂,梅香的大哥进了机械厂。后来李顺叔退休了,但闲不住,在院子里又支起了铁匠炉,打扫帚圈圈。</h3> <h3>(我母亲曾住了60年之久的下东房,摄于2016年8月9日)</h3> <h3> 他们刚搬来时房东奶奶还健在,弟兄三家在一块儿吃饭。过去的人们以耐饥的莜面为主,在李顺叔家掏空二间正房的大前炕上,等孩子们上学后,妯娌三人加上李顺叔的大女儿春香早早地聚在一起擀饨饨,搓鱼鱼…每到暑假或星期天,梅香姐也要帮家里干活,我去找她玩时总得等啊等的,她也心急地想早点出去玩,就说要不你也帮我搓吧。因为我们家有我奶奶帮忙做饭,用不着我,我还没有搓过。梅香姐就说你搓一根儿吧,给我找了块小板子,开始学着搓。我觉得挺好玩儿的,况且小孩子爱给别人家干活。学会了以后,也不想出去玩了,总是主动去他们家帮忙搓鱼鱼。但也只是一把手搓三根,而没有学会像她们那样两把手各搓三根。</h3> <h3>  过去房东挑住户,人缘不好的不留。50年代中期,李顺叔留他的同行孙海圆师傅住到院里的大西房。他的女儿孙灵鱼和我同岁,没几天我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们还在同一所学校(毛小)上学。喜爱拉二胡的海圆叔,又是个爱热闹的人。每年正月,海圆叔把爱好乐器和会唱的人请到家里。我小不懂是什么剧种,就听有人喊拉丝线和哨楣(吹笛)的人来了,就赶快去占地方。因年纪小,大多乐器唱腔叫不来名字,就听说一会儿唱道琴,不一会儿又说唱耍猴、打坐腔…反正每年的正月要唱好几回,巷子里的街坊邻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过来看热闹。</h3> <h3>  几年后,海圆叔在平安街买了一处院子搬走了。他的女儿孙灵鱼长大后道琴唱的也不错。学生时代的我俩在星期天还互相走动,只是后来她结婚后到了外地,我们失去了联系。</h3> <h3>  海圆叔搬走后又搬来一家,男主人是机械厂的厂长赵昆。他们一家挺随和的,赵厂长非常平易近人,他单位的职工每晚上或星期天常来串门,聊的热火朝天的。赵厂长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们相处的非常好,那时赵三常帮我儿子理发。虽然现在老一辈早已不在人世了,但两家的孩子们还互相走动。今年赵厂长的大女儿香香从天津回丰到我家小住了几天,我们姐妹俩一起回忆在八大股四合院中生活的点点滴,真有说不完的话题,道不尽的思念。</h3> <h3> 60年代初上西房住的是富奶奶老两口,他们搬过来时已60多岁,在我们院儿里是德高望重的人。谁家要是有烦心的事都会找富奶奶说道说道,富奶奶总会给你出主意想办法,把问题解决了。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每年的七月十五前富奶奶大部分时间给有小孩的人家捏面人。她心灵手巧,捏什么像什么,品种既多又好看。面人的脸部用淡淡的桃红色和面变成肉色的,逼真的就像皮肤的颜色。富奶奶还让孩子的妈妈在一小块面团上倒点儿胡油,再揉上锅底黑,变成油亮发黑的面团做面人的头发、眉毛和眼睛。面人蒸熟后富奶奶还帮我们点上颜色才走,然后又赶到了下一家去捏。</h3> <h3>(西正房砖雕墙饰,摄于2017年4月27号)</h3> <h3> 中间的西房还住过一个蒙古族的军人家庭。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工作的。蒙古奶奶给看小孙子,我们好几个女孩经常趴在人家的窗户外面好奇地看蒙古奶奶给小孙子换尿布。她总把小孩子用军用带绑在一块二尺长,一尺宽的木板上,也不给枕枕头,平躺在那里,除非小孩到了该喂奶的时间,平时哭也不管。我回去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也不明白。有 一天母亲在院子里碰上了蒙古奶奶,说几个小孩儿叫问一 问是怎么回事儿。蒙古奶奶笑着说(会汉话),那是想让孩子长大以后有个好身板,当个好兵。再后来,我们都和她惯了,经常过去逗小孩玩。</h3> <h3>  上东房住过在土产工作的杨润喜,他老婆不幸病故,小儿子由他母亲帮着照顾,他和女儿凤凤相依为命。凤凤和我同岁,但她什么都会做,像洗衣做饭,梳头等。如果他爹出差,晚上我就和凤凤作伴。我佩服她真牛,凤凤满脸悲伤地说自己命苦,如果不学做饭的话会饿死。羡慕我虚的,放学后有现成的饭,每天有妈妈给梳头。母亲心疼没娘的凤凤,经常提醒我在玩耍的时候要让着她,她做饭时让我帮着拉风箱。凤凤遇到困难,母亲常去帮忙。后来凤凤随着她爹工作调动去了呼市,长大后成了一名人民教师,也曾回旧院看望过老邻居。</h3> <h3>  润喜叔搬走后,那间房子住进了在搬运工会上班的王吉旦。每年正月出红火时他们单位的舞龙、舞狮、高跷、车车灯都非常有名。他喜欢拉二胡,正月期间他总是趁哄上一些文艺爱好者在家里又是唱又是弄乐器的,非常的热闹。巷子里的街坊四邻也来看,屋里屋外都是人,有的人在院里站久了,进我们家稍微暖和一下,忙着又出去看。王婶也是心灵手巧之人,不用画样,拿起剪刀就能随心所欲地剪出栩栩如生的图案。</h3> <h3>  紧挨吉旦叔住的是李三叔(在赛汗运输公司上班)家。有一天我到他家问点事,正巧碰上李三婶整理衣柜。炕上放着一双小脚绣花鞋,我说您的鞋真漂亮,是谁给做的呢?三婶说是她自己做的,并说你上班不能穿,给你女儿做一双吧。我以为是句玩笑话呢,结果一个星期后,鞋真的做好了,女儿喜欢的不得了,晚上睡觉还穿着不肯脱。 别看李三婶是小脚,但灵活极了,我们小时候踢毽子,她总是过来玩一小会儿,一次能踢十几个呢。她是最后一代的小脚受害者,总叹息说如果自己不缠脚该多呀。铁匠师傅三妯娌都是好针线活,真是比妯娌赛弟兄,个个都是好样的。房东奶奶去世后正赶上实行用购粮证买粮,自此三兄弟开始各过各的了,三婶家在四城洼盖了新房后搬走了。</h3> <h3>  60年代末,南房住过王富一家,女人爱云会裁缝,邻居们如果是自己做衣服让爱云裁剪,她从来都不收钱。邻居们雇她做的,也少收钱。他们后来在西滩盖了新房搬走了,但经常回旧院看望老邻居。</h3> <h3>(砖雕特写照,摄于2017年4月27日)</h3> <h3>  我们家在四合院儿住的最年久,大约60年。我的母亲既热心又随和,且因住在下东房,无论谁家出门上街,钥匙总是放在母亲家里。年轻的媳妇们上街带孩子不方便,代看孩子也是经常性的,我们房子顶棚上常挂着一个篮子,里边放着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大人都管我母亲叫胡大娘。小孩儿喊胡姥姥。</h3> <h3>  我出生在四合院,四合院给我留下了美好的童年趣事,更有我与父母、兄弟姐妹共同生活的经历,还有许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同院人。我很难数清这里搬走了多少老住户又搬来了多少新住户。我结婚后住在娘家隔壁院,我上班时把孩子送给母亲照看,几乎是天天还往四合院里跑。直到我母亲去世,我才离开了四合院(当年我已60岁)。李四叔是2016年去世,享年93岁,我知道后参加了他老人家的葬礼。现在四合院唯一健在的最后一位老人就是李四叔的老伴李四婶,现在她住在集宁的女儿家安享晚年。</h3> <h3>  父母不在了,但老屋还在,四合院还在,我经常会回去看看。每每走在回娘家院的路上,我总是内心纠结、思绪万千。不去,想去看看;去,已物是人非,伤感在心头萦绕。后来听说拆迁,每次我去了娘家旧院,我都深情地望着她,努力的记着她的一砖一瓦,生怕她哪天不在了,我再也想不起来她的模样。</h3> <h3>  2017年的8月31号我领着孩子们最后一次去到了娘家四合院,彼时已破败不堪。住户都已搬去,街门上了锁,只能从南房的迎街窗户往院里望,大大的拆字写出了她最终的命运,一人高的荒草杂生,即便门不锁也难以踏进去。我们伤心地哭着离去,往日的其乐融融已烟消云散…</h3> <h3>  娘家四合院 ——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如今只能在记忆里搜寻她的影子,只能在梦中回到她怀抱!</h3> <h3>(拆迁前我在四合院街门前最后一次留影,摄于2017年8月31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