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十年 (10)

西风

<h3>做为二代农民工的威子,他是一个在城市中继承了上一代人的谋生职业的人,他只是比上一代人多出了一个年龄上的资本,如果没有天赋异禀,或超凡际遇,那么这种职业上的继承,就只是生命的一次简单的重复。威子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这种简单的重复终结。</h3><h3><br></h3><h3>但是,威子明白,他既没有天赋异禀,也没有超凡际遇,甚至还没有遗传到父亲的智慧与能力。所以,他只能安心于在最底层的劳动中以体力的付出去换取一张张被汗水湿透了的钞票,他不是没有野心,在没有好的机会或抓不住好的机会的前题下,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干每一份小活儿,并且不辞辛劳。</h3><h3><br></h3><h3>当年,威子的父亲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从农村走出来的,也是从泥巴胡同里走出来的,初来北京,他抖落掉裤腿儿上的泥渣儿,骑着自行车,拎着包儿,把这个区里凡是能够想的到的单位,像拿簸箕撮土一样都给撮了一遍,所到之处,很多成为客户。父亲从零做起,他仅凭过人的头脑就成为同行中的姣姣者,最终,家族遗传的疾病却让他一崛不振。威子当然也是从零做起,由于能力有限,由于基础薄弱,在竞争激烈又没有人脉的屋面防水行业,继续开店显然还是不错的一种选择。总算不用贴小广告了,那是威子最反感的。</h3><h3><br></h3><h3>2008年9月份,威子和霞开在电动工具旁边的防水店面租金到期,考虑到防水行业9月份以后的季节性清淡,他们索性退了店面。这也是资本薄弱的外来农民工最原始的基于利益得失的一种考量。</h3><h3><br></h3><h3>2009年3月份,电动工具旁边的店面被同行租去了,霞一生气,她跟翠朋苑老王商量好后,请人用方钢和彩钢在那个店面南侧把着路口的位置搭建了一个不到20平米的房子做新店面,门口冲西,由于屋里地方小,油毡不得不搁到外面。与店面一墙之隔就是翠朋苑,因为门口挨着门口,在店里就可以经常看到那些穿着妖艳的女子被一些男子接来送去。坐在店里的沙发上,隔着墙就可以感受得到音响的震憾。</h3><h3><br></h3><h3>因为怕丢油毡,所以店里养了一只叫贝贝的小狗,是司机老刘抱来的,平时店里来人或门口有人路过,他便能叫唤几声,以便引起店里人的注意。</h3><h3><br></h3><h3>司机老刘又离婚了,他老婆不仅卖了他的车,后来还跟麻将桌上的一个男人好上了,并且嫁给了牌友,与司机老刘是邻里相望。霞与司机老刘吵过架,但她知道他是一个不知变通、一根筋的“顺毛驴儿”。开春还很冷,她让司机老刘夜里看店,只给他点小钱儿哄着他,他倒也很积极。威子知道,这种憨厚的背后,有一份义气。</h3><h3><br></h3><h3>这一年,从3月15日开工,威子有时干活儿,有时修活儿,有时还要接孩子、洗衣服。威子除了去爸妈家用母亲买的医疗床治疗身上的疼痛,就是去店里看店。</h3><h3><br></h3><h3>忙了一个月后,这一天,威子从菜市场回来,他走过一座小桥,然后顺着那条东西向的铁道边往家走。走到一处水泥台,他把手里拿着的一把葱搁在水泥台上,他坐在台子上歇了歇。几个老太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拿起葱跟着老太太继续走,走了一会儿,老太太越走越远,他又把葱放下,这回他干脆坐在了地上,等他再起来时,老太太已经走远。就这样,他几十米一歇,走走停停。转过胡同口,再上一个慢坡就离家不远了,他咬咬牙,然后用左脚尖点着地往上走去……</h3><h3><br></h3><h3>上了慢坡,威子弓着腰站住了,他的一只脚尖仍然点着地,使劲绷着的脸庞有些发白并渗出了冷汗,他正要蹲下去再休息一下,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老表!”他回过头去,又笑了笑,叫道:“明国哥!”等明国哥走近了,他神情有些愕然地问道:“老表你咋了?怎么瘸着腿走路?”威子无奈地笑了笑,说:“干活干的!”明国哥说:“你不知道,老表,刚才我在后面看你半天了,看到你这样,我都想哭!”威子只是笑着。</h3><h3><span style="font-size: 17px;"></span></h3> <h3>2009年4月20日,上午10点,威子在三家店中医按摩诊所的一张单人床上趴着,一个年龄比他大几岁的穿白大褂的男子拔出他腰部上的几支银针,又合起双掌在威子的后腰发力摁着,威子疼得呲牙咧嘴。</h3><h3><br></h3><h3>曾经,让威子引为豪的就是他的身体,可是,30岁的他,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来治疗了。</h3><h3><br></h3><h3>一阵手机铃声响了,威子接通电话,是A大队打来的,说是让明天可以开始做大队的办公大楼和电器安装队的屋面防水,大约1000平米。</h3><h3><br></h3><h3>下午,威子下了公交车向店里走去,一辆现代汽车在店门口停着,他还没到门口,贝贝兴奋地摇着尾巴迎了过去。威子一边逗着狗一边进屋。屋里,霞在办公桌上斜着身儿翘着二郎腿坐着,她脸冲北正笑呵呵地与沙发上的一个约40岁的男子说话。见威子进来,霞连忙介绍,说:“这是纪哥,咱老乡,防水大老板!”纪哥连忙站起身,叫了声:“老弟!”威子笑着点点头。纪哥又给威子让烟,威子摆了摆手说:“呵呵,我不抽烟。”</h3><h3><br></h3><h3>“纪哥,我用你车练练手中呗?”霞问道。纪哥一笑,说:“那咋不中哩!”“一言为定啊纪哥,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威子在沙发北边的床沿儿上呆呆地坐着,霞和纪哥谈笑风生。霞的笑,另威子的精神有些恍惚,这种笑,他很多年不曾见过,这种笑,只存在于他相亲时的记忆里。</h3><h3><br></h3><h3>威子一时搭不上话。一缕缕烟在纪哥的手指间缭绕着,又在他的唇边缭绕着,那是一张老太太的嘴,向里努着,农村人俗称老婆儿嘴。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威子插话道:“明天A大队的活儿让干呢,今天得联系工人。”纪哥说:“工人找够了没?不够的话我给恁联系一个。”正说话间,门口身影一晃,明国来了,威子笑着把表哥让到了屋里。<br></h3><h3><br></h3><h3>晚上,在云龙餐厅里,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霞把杯底往桌面上轻磕了一下,举着酒杯说:“来纪哥、明国哥,干了!”威子也举起酒杯,他只觉得脸发烧,眼前的人影在他的面前不断地晃动着,但是,他还是顺着霞那的那双透着欣赏与仰慕的目光看到了一个面带忠厚但眼神又略带着些狡黠的眼睛。</h3><h3><br></h3><h3>第二天,A大队四层的办公大楼的楼顶上,70多捆油毡都已经从天窗里拉了上去,分别摆放在了屋面上。六个工人开始忙开去,有的打扫,有的搬油毡,有的搬着油壶为喷灯加油。这是一个四面都有女儿墙的房顶,有8个水眼。针对于每个水眼,威子先把里面的杂物掏了出来并打扫干净,然后戴着手套截了一小块儿油毡,他叠起油毡的两个边儿,使它成为一个水簸箕,他把水簸箕插进水眼底部,直至插不动为止,然后往回缩个六七公分。他摘下手套,把袖子撸到大臂,然后俯下身,一只腿跪着,他顺着水簸箕往水眼里摸去,当感觉到雨水既能顺着油毡流下去,又不会倒喝水之后,他才退出胳膊。最后,他蹭了蹭胳膊上的灰尘,一手拿着喷灯,一手拿着特制的小铲子烤了起来。如此,威子包完了所有的水眼,他每包完一个,工人们便开始从水眼处开始往两边用油毡包女儿墙的边儿。工人们都是成手儿,一把把喷灯吐着1100度的火焰,发出强大的轰鸣声,向四外传去。</h3><h3><br></h3><h3>威子把工人们都安排好,他下了爬梯,然后脚尖点着地,一瘸一拐地走出A大队的门口,他走向公交车站。</h3><h3><br></h3><h3>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威子下了公交车,又脚尖点地,一瘸一拐地回到A大队,他又爬上房顶。</h3><h3><br></h3><h3>威子点着了一把喷灯,加热,氧化,直至能够喷出蓝色的火焰,他打开一捆油毡,比好后卷起,他弯着腰,一手拎着喷灯,一手摸着后腰,他又干了起来。</h3><h3><br></h3><h3>威子看到房顶西北角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它直直地从地面长了上来,并从外面伸进来许多的枝杈,每一个枝杈上,都有若干个梧桐花的苞子,再过一个多月,定然会花香馥郁,然而,在这无人的房顶上,它的芬芳,有谁会去欣赏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