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后坑,不老的村庄</h3><h3>图/李宾荣,文/黄俊</h3><h3><br></h3><h3>后坑,是资溪县石峡乡的一个行政村,位于资溪、南城两县交界,距资溪县城约35公里。人们知道后坑,大多数是因为摄影师拍摄的银杏树,图片经媒体传出,略显神秘的后坑逐渐地揭开了面纱,为世人所知。日前,听说银杏叶黄透了,几个文友、摄友邀伴,赶赴一场不可辜负的视觉盛宴。</h3> <h3>越野车在陡坡加急弯的山路转折,掩映在竹木间的村落不时撞入眼帘,天蓝云白,红叶似火,沿途的风景展开四季的色彩。炊烟冉冉漂游,温暖了高低处的屋檐。草木的香味四处氤氲,收割后的田野显得更加空旷,黄羊懒散地嚼着草,河埠啪啪的捣衣声起起落落和着水面掠过的鸣啼在风中回荡着自由的节奏和韵律。
后坑村四面环山,整座村庄隐匿在鸡公塖山坳狭长的天然屏障,远离了外界侵扰,后坑由此得名。村子不大,总共100来口人,基本为邓姓,其祖先从南城县沙洲邓坊村迁居至此,起屋造舍,开枝散叶。飞脊挑檐的邓氏家庙静穆于村头最显著的位置,正午的阳光给马头墙涂抹上一层斑驳凝重的色彩。尘世悲喜,荣耀兴衰,家庙凝聚了血缘的牵念,族群的情感诉求及祈盼,一只喜鹊翘着尾巴,悠长的鸣叫,一声、二声……在如烟的岁月中抒情。<br></h3> <h3>村路逼仄,黄色和白色的草花星星点点摇曳闪烁,乡音、鸡啼和着牛粪特有的气味在村中悬浮。累石为屋基,土墙瓦舍的民居静谧地蛰伏于两岸。溪水从大山深处曲折而下,穿村而过。溪东架有数座石板桥,几幢土夯泥筑的旧屋像迟暮的老人孤怜地守望在桥边。芦苇高过人头,风一吹,芦花飘散,如一缕缕凄清的乡愁。密密叠叠的卵石小径延伸到周遭坡地平整的菜畦,不远处便是蓊郁的竹林和绵亘的群山。
三五家犬,尽情撒欢,见了生人来访,尾巴摇来晃去,并不狂吠。沿溪行,爬满青苔的矮墙,干枯膨大的丝瓜和一只似睡非睡的懒花猫相映成趣,破陶罐、旧铁锅都利用起来种了葱蒜。院前黄熟的柚子三五成簇挂满枝叶间,肥硕饱满的母鸡或卧或立,挤在沙土堆梳理羽毛,卿卿耳语。羽冠鲜亮的大公鸡,不停转动脖颈,警惕地看着四周。和阳光细语的红薯块、萝卜条、摞菜、芋片、南瓜干,把农家冬闲气氛渲染得更是浓郁。闲步村中,质朴静谧的生活气息让放松的身体变得更加舒展了。<br></h3> <h3>缓坡渐陡,仰望,风中金黄的火焰愈加清晰。拾阶蜿蜒而上,一株银杏独立,静默于石坡高处。树冠巨大,粗干斜枝参差交错,根部裹满暗黄的苔藓和寄生的菌子,裸露的根须扎入了石头缝隙里。主干高接云天,两人才能合抱,苍龙鳞甲似的树皮布满裂纹,流淌着岁月的痕迹。风吹树响,黄叶翻飞,诉说着村子的故事。树下流金,明黄的落叶铺满石阶古道,让人目眩神迷,如在画中游走。消磨时光的孩童坡上坡下蹦跳往复,闹着笑着,天真烂漫。牙牙学语的憨娃最是无赖,躺在厚实又富有弹性的银杏叶上来回打滚。年轻的少妇,斜倚古树在一旁看着孩子,细眉秀脸长发,紫花睡袄,眉梢眼底停留的满是柔情。晒坪中央,一口大铁锅架着柴,微微的火焰舔着锅底,晒在竹竿上的香肠在哔哔啵啵的烟火中冒出油滴,耄耋奶奶笑容温厚,身子略显佝偻,一手拄着竹棍与我闲聊,一手慢悠悠地调整熏肠的位置。
进屋四下看去,简朴的农家点点滴滴都是农耕生活的痕迹:八仙桌雕人刻花、掉了红漆的铜饰菜橱,泛黄的全家福照片,厢房里存放的风车、蓑衣、斗笠,石磨、石臼、谷箩,房梁上垂挂着辣椒干、大蒜子、玉米棒,南瓜横卧菜缸盖上,红薯堆满屋角,腊肉、闽笋干,野生树菇,各种气味发酵,田间地头山野里获取的纯天然物资催发出农家最原始的自然味道。门槛边,一个清癯的老头弓腰曲背,正娴熟地编着篾条,双膝间的扁篓快要完工,听大家夸赞他手艺精熟,谦卑地说篾匠手艺是代代相传的,用的篾刀也是父亲留下来的。篾匠手艺考验眼、手、腰、腿的协调性,费工费力,从选条、扭花到编出结实耐用的成品都是细致耐心活,现在没有后生愿意学这些。一缕阳光穿过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流泻下来,深幽而绵长,农家人的辛苦欢乐在劳作轨迹中以不同的方式真实呈现,老物件、老味道、老手艺,让日子变得生动、温暖。<br></h3> <h3>后坑村山脊起伏,独有的“小森林气候”是天然的造氧机,生物多样性丰富,时常有猕猴、黄麂、野猪等动物穿村过户,完好的生态系统,哺育着这里的一切生灵。村子房前屋后就是层层叠叠的竹海,毛竹速生,材质优越,经济实惠,接地气,寻常人家皆能用上。大山深处的人吃苦耐劳,农闲人不闲,摘野果、采药材、捡菌耳、挖竹笋,打猪草、编竹篮,老一辈村民都会利用山林资源做些副业丰富生活,也用自己的勤劳智慧换取经济报酬,为出外打工的孩子减少些负担。后坑村村小还有十来个学生上课,孩子们活泼自在,欢喧一片,看不出留守儿童生活枯燥的失落感。教学楼右角落存放有一尊无头盘腿石佛,衣褶线条仍十分清晰,底座一瓣瓣莲花雕刻精美。据村主任说,这尊石佛是鸡公塖上鸡公庙里的,鸡公庙香火不断,有千年以上历史,庙里原有三尊宋代石佛,文革破四旧,石佛被抬出,消失在密林中。这尊最大的石佛偷盗者抬下山时,被村民发现,幸存下来。</h3> <h3>“植物无心,专注于成长,故可与时间抗衡”,银杏树不管何世,不问年月,无声地接纳和包容,守护生衍不息的村子,成为后坑村人图腾般的崇拜,也吸引周边县市慕名而来的探访者。山风渐紧,落叶簌簌坠落,冬的脉络在光和影的律动之中闪烁。古道、瓦屋、孩童……摄友们捕捉灵感,寻找不同角度创作,只听得快门连续地咔咔声,雀鸟飞飞落落,啁啾盖过人语,墙角、草窠时近时远的虫鸣,各种曲调交织在一起,更有了恬静的世外梦幻感。
夕阳在山林背后燃起一堆红霞,逝水流光,暮色慢慢黏稠,水牛甩着尾巴从对面缓缓而过,赶鸭的村人吆喝着鸭群渐行渐远,阡陌间,弥漫起泥土和草汁的混合清香。大地的生机在于农耕文明田间地头的生产生活,犁田插秧割稻,现代化农业机器作业逐步替代了肩挑背扛的体力劳动,建立在家庭、宗族、村落基础上的社会形态正在裂变,原有的生活形态逐渐丧失,对城市的向往,对致富的渴望,就业、教育、医疗、养老,冲破思想禁锢走出去的青壮年越来越多,田地退化,劳力减少,原有村民大量迁走,导致空心村凋敝,农人时代丰厚传统和乡村独有的记忆变得更加抽象和神秘,心难安的是乡土文化基因的传承日渐消亡。
西风瑟瑟,心潮起伏,这是一种回归式的亲身体验。停下脚步回望后坑,乡音仍在,我低下头,看见一只黑蚁,正努力托举出一座完整的村庄。</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