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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周国平所讲述的《落难的王子》这个故事,大多数人耳熟能详。王子生性多愁善感,最听不得悲惨的故事。每当左右向他禀告天灾人祸的消息,他就流着泪叹息:“天哪,太可怕了,这事落到我头上,我可受不了!”
厄运降临,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王子国破家亡,父母惨遭不幸,自己也被敌人掳去当了奴隶,受尽非人折魔,逃离虎囗时,身罹残疾,只能流落他乡,靠行乞度日。有人叹息他的际遇,他正色道:“凡是人间的灾难,无论落到谁头上,谁都得受着,而且都受得了——只要他活着。”
王子说完,转过身子,向远方走去。
望着他坚毅的背影,也许有人会说:他不悲不诉,岂不是忘记了国仇家恨,忘却了父母家人,忘记了自己目前尴尬的境地?
不禁要问:只有把痛苦、不堪回首的过往刻在脸上,悲悲切切,絮絮叨叨,见人便诉说,才算得上对往昔忠诚,才是悲难者应该具备的形象么?
祥林嫂倒是满脸悲苦,不遗余力见人就诉说,除了惹人厌烦,被人躲避以外,对自身境遇有丝毫的改变吗?
遇到困窘,不能一味恐慌人生路途将举步维艰,自己的世界末日已横亘眼前。因而满脸的憔悴萎靡。正如王子所说,灾难降临到谁的头上,谁都得受着,而且都受得了。更没有必要把自己绑架在别人给你量身定做的框架中——某些人潜意识中,总以为经历苦难的人应该悲情万状,才算正常,才符合其身份。
那年我带初二,有一个男孩子的父亲因病去世了,当他在操场里跑来跑去时,有人就说,你看,他爸爸去世了,他都不难过,还跳来跳去。我心里说:难道要孩子整天呆在教室里哭吗?他才是个多大的孩子呀!又有一个女的,家里遭遇不幸,她卧床不起,朋友怕她憋出病来,拉她去跳舞,有人便大发议论:她好像根本不在乎家里的事情呢!
蓬头垢面、满脸愁苦、要死要活,才是应该贴在他们身上的标签吗?
当然,别人也没有责仼和义务必须理解你。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活法,就会有一千零一种想法和说法。要允许自己特立独行,只要不危害他人和社会,更要允许别人的不理解、不认同。
佛说:“与其去排斥已成的事实,倒不如去接受它。”不然,你还能怎样?还想怎样?哭天怆地,怨天尤人,还是折腾自己?
君不见,位高权重、随心所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唐明皇,当杨贵妃自缢马崽坡后,他思念之情难以自抑,于是闹腾到天上也追寻到地下——“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结果只能黯然伤神。“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 。唐明皇和杨贵妃,也只能不情不愿、毫无选择、无可奈何地尘归尘,土归土!
那怕你再排斥,你根本就不接受命运所降临的困厄,那怕你是皇帝,那怕你的诚心感天动地,你的旦旦信誓“山无陵,天地合,江水为竭,乃敢与君绝” 依然回响在耳边,镌刻在心里,并且竭尽全部的力量和智慧苦心经营。不管是怎样的努力,终究是唤不回伊人面了!
这是必须要承认,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蔡文姬也是怒怼天地:“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问得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应该感天动地。可最终结果是:“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问地,地茫茫兮无言;问神,神漠漠兮无语。
留给蔡文姬的只有被掳去匈奴时历尽艰辛、忍辱含垢、怀念故国的悲惨记忆;被曹操千金赎回时,又与两个儿子骨肉分离、天涯永隔的肝肠寸断。可谓“旧怨平兮新怨长,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所以,对于已经遭遇在身的困扼, 即使满腹充溢着不平之气,怨天怨地怨神灵, 也不会有丝豪的改变!资源最好最有条件闹腾的皇帝, 背景强大、才华横溢, 敢于义正辞严、悲天怆地质问神灵的蔡文姬,亦只能如此,况乎他人?
所以,困厄面前,不怨天地不怨神灵也罢!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亲友们陪着你烦忧,为着你操劳辛苦。红尘万丈,谁的生活只有朗月清风,无烦无恼,可以心无旁骛,专意等着照顾别人呢?谁又有大把时间可以随意为别人挥洒呢?谁又能心甘情愿始终如一地承接他人的负面情绪呢?
除非《我与地坛》中史铁生那位仼劳仼怨,甘愿为儿子牺牲一切的母亲!可是,这样的母亲,终究熬不过为了儿子心力交瘁、积劳成疾的折磨,在史铁生的自责和痛断肝肠中,她永远永远地离去了。
所以,当自己遭遇困厄时,就算家人和至亲好友也是不应该折腾,更是经不起折腾的!即使长歌当哭,装也要装出云淡风轻、随遇而安的样子!不能因为自己的际遇,给别人带来不安、困惑和烦恼啊!
怨社会吗?社会不是亲爹亲娘,不是兄弟姐妹,社会有太多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爱恨别离,生老病死。“人世几回伤往事,山河依旧枕寒流”。 不管哪一个家庭哪一个个体遭遇了怎样的灾难,“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至多,给他人一点饭后茶余的谈资。或者,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对他人对社会来说,你的伤痛很快就成为了陈年往事而被遗忘。事不关己,饭后茶余的谈资又会换成另外的人另外的事。
那就只能闹腾自己了?闹腾的结果会如何呢?
曾经去探望一个遭遇不幸的亲戚,他指着断壁残垣、洪水遍地、满目疮痍的村子对我说:“你看,你看,那河水暴涨冲进村里时,绕来绕去,就害我一家。老天唯独对我不公!”
其实,那一年百年不遇的山洪暴发,村庄遭遇灭顶之灾,家破人亡的又何止他一家?情况比他家更严重的还有很多。可他始终就是想不开,郁结于心,无法释怀。原先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聪明能干人,后来竞至于疯疯癫癫了。家人也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倒是村子里那些思想简单之人,含泪忍悲,奋力前行,重建家园,艰难地熬过了原本以为无法忍受的日子。一步一步走上正轨。
一味地想不开,放不下,完全沉溺于哀伤苦痛中,跟自己过不去,无异于将自己囚禁于心灵之牢狱:“一年三百六十天,风霜刀剑严相逼。”身体各器官便开始抗议,从而把自己逼上绝路。也荒废家业,严重影响家庭。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自己不作贱自己,谁能奈之何?即使神通广大的众神之王宙斯又能奈之何?
希腊神话中,因违反天条被惩罚到人间受罪的西绪弗斯,宙斯让他永无停息地将巨石推上山顶,到达山顶后石头又会因自己的重量滚到山脚。西绪弗斯所面临的是,在永无止境的失败命运中,受苦受难。可是,总有宙斯鞭长莫及的时候。每次,当他推石上山时,显得非常平静。空身下山时,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顺手采摘野花野草,有时,还奔跑着追捕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其简单轻松胜似天街信步。
宙斯对他无可奈何,最后只好放他回了天庭。
尴尬困顿如西绪弗斯,但由于内心深处的阳光乐观坚毅,神也奈何不了呀!
看开,放下,既是放自己一条生路,又是对家人负责,也让牵挂自己的亲朋们放心!
佛说:“怨憎会苦,生离别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弘一法师说:“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事不必预思量。梅子熟时栀子香。”
生活对于任何人都非易事。与社会环境、亲戚朋友和谐相处,一般人尚能做到。难的是与命运与自己和谐相处。将最难放下之事放下,最难放下之人也尝试着放下。放空身心,身心方能安然,生活才有诗意和远方。
(江春,原名孙荣华,中学语文教师,武山作家协会会员。热爱文学,喜欢与文字对话,用文学润泽心灵。有诗歌散文微小说散见于报刊杂志、网络平台。)<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