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斯比熊》

艾文儿

《布里斯比熊》《Brigsby Bear》

——“好奇心是一种不自然的情绪”？

如果你真的想了解他们，你就不能透过你的思想去观察他们。你为什么不能机警而又沉默地觉察他们？你为什么不能感受他们？

电影《布里斯比熊》的故事简单明了，小孩子也可以看得懂。非常难得一遇的是这样简单的电影，却包含了深刻和丰盛的真理，它如此直接地显露出来，就像风吹草动、落叶归根、雨过天晴一样，只要我们是真的关注他们（它们）。

詹姆斯被绑架的生活

电影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詹姆斯被绑架了二十五年。在这二十五年期间，他过着规律的生活：按时吃饭、睡觉、运动、祷告，有着自己执迷的喜好，甚至像其他未婚成年人一样规律的手淫；詹姆斯的“旧父母”（绑架他的一对夫妻，在此，我们按照詹姆斯本人的称呼方式来称呼他们）认真倾听他关于布里斯比熊的见解；当他们发现詹姆斯对于比里斯比熊过于沉迷的时候，流露出像其他父母一样的不安和焦虑；在唯一可以接触外界的通往他们居住的地下室的玻璃大罩里，当詹姆斯流露出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时，詹姆斯的旧爸爸深情地搂着詹姆斯告诉他：相比动物和昆虫，我们有梦想和想象力可以逃脱......

如果我们放下是非对错而去真正关注电影中的被绑架男孩儿“詹姆斯”，我们必须得承认，除了孤独感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如果，在电影开始揭秘他是被绑架了二十五年的那一刻，我们便视其“旧父母”和詹姆斯为不同程度的怪胎时，我们肯定会与这部电影真正所要传达的深刻真理擦肩而过。

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我们跟我们所认定的“怪胎”又有什么两样呢？

我们是否也在绑架自己的孩子、妻子、丈夫？我们是否也在制造连我们自己都不了解，甚至不相信的信念，然后把它强加给我们的孩子，然后回过头来又在孩子身上发现种种不对劲儿？......

带着这样的问题，而不是采取那些表面强悍，实际上让我们愈加无法深入自我了解的道德批判、是非对错的社会价值观，来关注詹姆斯——这部电影的主角，他是如何适应被解救后的“新世界”？

关于布里斯比熊

同样，在这里我们坚持不用是非对错来论断詹姆斯的旧爸爸特意为了詹姆斯制作的七百三十几集的有关布里斯比熊的视频。我们这么做即不是为旧爸爸绑架犯罪做开脱，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虚怀若谷，而是出于对詹姆斯对关注。就像电影中出现的善良男孩儿史宾斯一样，来关注和了解詹姆斯赖以生存的布里斯比熊。

旧爸爸制作的视频布里斯比熊，集娱乐、知识、教育、信仰为一体，是詹姆斯二十五年来唯一的乐趣和精神寄托。特别是两个出现在视频中的女孩儿，是除去旧父母之外，他唯一见过的外界的两个人，并且只是在视频中；旧爸爸通过布里斯比熊所传递的主要信念”布里斯比熊永不放弃，我也永不放弃”，甚至电影最开始部分节选的故事片段，都隐含了旧爸爸绑架詹姆斯生活的艰难和恐惧，所有那些励志的措辞，都在暴露他相关的对立面，即他内在的真实感受。这种能力观者必须逐渐建立起来，就像是你在西方国家的大街上看不到“不要随地吐”的标语，仅仅是因为本来也没有人随地吐痰那么简单。我们强调和倡导的永远都是自己匮乏的。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因此，夺日者，毫无疑问代表了把詹姆斯在地下室囚禁了二十五年的旧父母，如果就电影故事继续发挥的话，如果詹姆斯的亲生父母最终无法接纳詹姆斯的过去，那么他们也是夺日者无疑。

詹姆斯走向新世界

旧父母用外面世界的空气能够让人感染病毒这样的谎言，把詹姆斯囚禁在地下室二十五年。坐在警车后座上的詹姆斯“无奈之下”呼吸到了自然界的新鲜空气之后，紧接着就对整个世界感到目不暇接了。在警局，维果警探友善地接待了他，他们彼此之间充满了好奇，尽管二十五年来布里斯比熊的视频都在告诉他“好奇心是不自然的情绪”，然而好奇心是无法抑制的情绪，就像一个人无法不呼吸空气一样。又好比是有人突然神秘兮兮地告诉你：千万别看我的脚～～你百分之百会低头看。在与维果警探的交谈中，我们也了解到绑架詹姆斯的旧父母并没有对他的肉体有过任何伤害。在面对蜂拥而至的媒体时，詹姆斯这样表达自己被解救后的感受：“一切都很大，非常大。”那个詹姆斯把话筒拉近自己的天真举动里，我们看到的不是受害者的悲惨和痛苦，而是面对新世界的兴奋和激动！接下来他迅速地发现亲生父母家里的大狗扑面而来是友善的表示，父母为他的到来制定了一大堆做新鲜事的计划，并且他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作息......一切都跟从前那么不同，然而詹姆斯仍然痴迷于布里斯比熊。

于是被绑架的詹姆斯连同他的布里斯比熊，在亲生父母，特别是心理医生眼中一并成为尚待疗愈的受害者。“尚待疗愈的受害者”——这个论断是断送所有派别心理治疗的罪魁祸首。整部电影也刚好证明了这样的事实，也非常清晰的证明了另外一个不争的事实。

好奇心与担心的差别

心理医生本以为告诉詹姆斯布里斯比熊根本就是旧爸爸一手制作出来的，并且这些视频除了詹姆斯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分享的残酷事实，可以使詹姆斯放弃布里斯比熊，转而按照父亲的计划了解新世界。然而，詹姆斯迅速地从没有其他人了解布里斯比熊的打击中走出来，转而对如何制作一部有关布里斯比熊的电影产生极大的热情和行动力。这些所谓心理对谈之后的反效果是心理医生和詹姆斯父母始料不及的。

在父母和詹姆斯的矛盾大爆发的那天，詹姆斯是这样说的：“我已经知道布里斯比熊是最伟大的英雄，而且他对抗一切永不放弃，就算失去希望也一样。他是我的人生。”

詹姆斯的父亲愤怒地说：“那我们四处寻找你的人生呢？找了25年......”

詹姆斯：“你根本不懂布里斯比熊，一点也不懂，你永远也不会懂。”

这也是一般人与之间，亲密关系之间爆发矛盾的主要套路——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争辩。然而智慧的产生在于明辨当下谁是需要更多关注的人？或许观者都有能力看到在这部电影中詹姆斯是需要更多关注的那个人。观者急需具备的能力就是不要一会儿跟着这个人物跑掉，一会儿又迷失在另外一个人物的情感中。这就是所谓没有焦点的关注。这种情况下，人们才能够最大限度的启动自身的感知力、观察力和大知识，这些能力才与洞见有关，其它的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偏见。

詹姆斯出现在新世界中应该有的样子和詹姆斯当下真实的样子就是整部电影矛盾冲突的核心。就像詹姆斯的父亲在最后看过了詹姆斯和同龄人一起快乐地制作电影，并且融洽地相处的录像后所说的话：“我看过了清单（他为詹姆斯做出的安排），也许这是（拍有关布里斯比熊的电影）适合一家人做的事......我们是你的家人，詹姆斯，我们爱你现在的样子，我们知道布里斯比熊是你的一部分。”

这里的表达再清楚不过了。但是它所传达的深刻含义却需要稍微挖掘一下：每个人的原生家庭都是自己的一部分，接受你的伴侣，其中包括了接受他（她）的原生家庭。没有哪个人不受到原始家庭的影响，差别仅在于当下的关注力。当然，我们不能把詹姆斯的旧父母视为他的原生家庭，但是他们对于詹姆斯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拿出尊重和关注来处理，是对詹姆斯最大的尊重和关注。在这部电影中，心理医生没有帮的上忙，恐怕是“绑架”的道德评判和“心理伤害”这样的概念阻碍了她的能力，实际上，她帮了倒忙。

在这部电影中警探维果和男孩儿史宾斯对詹姆斯表现出了真正的热情和关注，或者简单地说是好奇心。因此詹姆斯跟这两个人物之间产生了真正意义上平等的交流，甚至相互之间的给予和启发，应该说这种彼此之间存在真正关注的相处方式，是世界上除了所谓上师、禅师之外的最简便、快乐的成长方式。

如果詹姆斯的父母能够放下自己的担心，就有幸能够像史宾斯一样，坐在詹姆斯贴满有关布里斯比熊电影故事的房间，听他讲述其实是有关自己的心路历程。詹姆斯兴致勃勃构思的电影，基本上是有关自己被解救后面对新世界孤独和无助的处境，当然也包括一直以来布里斯比熊赋予他的信念：“布里斯比熊永远击败了夺日者，然后也许把熊父母带出太空牢房，因为如果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坦白地说，听完这段话，我的眼泪下来了。试想，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五年的父母，突然有一天被告知绑架我们的事实，并且入狱......这种情况下，詹姆斯要面对的何止是新世界，何止是知道该如何接听手机、投篮入筐、驾驶汽车、性爱......那么简单！我们是不是太过疯狂地活在自认为什么才是对错的世界里，因而才丧失人性（感受力）呢？

后来在同龄人自然无压力的相处中，詹姆斯的适应力已经相当惊人了，特别是与妹妹之间的隔阂迅速地消除掉了。

奥柏利（妹妹）：他们没有让你听什么音乐对吗？

詹姆斯：真可惜你没被诱拐，我们一起应该会很快乐。

奥柏利：抱歉我......对你不太好。

当听到詹姆斯给同龄人播放所谓“Beatler”的音乐时，妹妹忍不住表达了鄙夷，但是迅速地转而变成与詹姆斯的情感共鸣，那个彼此之间非常微妙的交流，似乎在告诉我们，在詹姆斯面对新世界的令人兴奋但是又困难重重的过程中，他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因为他25岁了。这里又非常含蓄地给许多心理治疗者一些提醒，也许怜悯心是让一个成年人愈加虚弱和依赖最好的方式。

当然，最令人吃惊的是，在父亲的陪同下，詹姆斯独自走进监狱，见到了旧爸爸，旧爸爸非常热情地帮助他为布里斯比熊电影配音。包括在这个过程中，他找到了曾经出演旧爸爸制作的视频的女孩儿，在那个交流的过程中，再次表达了布里斯比熊对自己的重要性，对于被绑架这样的事实，詹姆斯有着与多数人不同的理解，其中充满真挚的善意和宽容。

詹姆斯没有配合父母和心理医生的演出，即表演自己是个被绑架了25年的受害者，甚至表演出自己25年来是如何痛苦和思念亲生父母等不着边际的痛苦和沉迷，因为事实本来就是没有那么糟糕。虽然旧父亲曾经告诉他：我们有梦想和想象力可以逃脱。但是对于多数人来说，梦想和想象力恐怕是万恶之源，当它们需要逼迫他人来配合完成的时候。

《布里斯比熊》给了观者一个圆满的答案，更是给了詹姆斯一次完美适应新世界的机会，感谢最终没有人破坏掉詹姆斯的好奇心（对布里斯比熊和电影的好奇心，对新世界的好奇心），它是一种自然的情绪，因此可以用自然的方式帮助他走出困境。

值得注意的是好奇心，不是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