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很多年了,威子忘不了在故乡读四年级时,前面那个爱回过头来与自己搭话的女孩儿,她把一枝梨花插在墨水瓶里,渐渐地,那一朵朵梨花上的脉络清晰可见,他们相视一笑。他忘不了座位右边的那个长着一双杏眼的高个女孩儿,在晚自习里,在煤油灯下,她常常哼着一曲《妈妈的吻》望着某处发呆,那双眼睛略带着些忧伤。尽管她从来不看他,后来她辍学了,他也没忘记她。当临别时,半个班的同学一个个儿的手里拿着新本子,她们从池塘的南岸往威子家奔跑,发丝在风中飞扬,上课铃都没能阻挡得住她们的脚步,那一刻,站在门楼里的威子,是幸福的少年。</h3><h3><br></h3><h3>少年的威子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美好,他从来不懂得要去设防。此后,哪怕正值壮年的父亲得了精神病被有些人看不起,哪怕多年的借读让威子体会到了体制的不公,哪怕查暂住证的警察拿枪对着他的脑袋,他都能理解,他相亲时的心态就是他对城市规则的认知所做的内心的调整与妥协,他牺牲了本心,遵从了城市。然而,童年的快乐,少年的幸福,仍然让他的心里有着足够的温度小心地去面对这个有些冰冷的城市,威子携着一缕故乡的温柔和少年的单纯闯入婚姻,终于,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h3><h3><br></h3><h3>2007年5月8日,威子颤抖着双手,听完小灵通里全部的语音留言,长久以来积压在他心头的迷团似乎渐渐地都找到了答案。那次夜晚他上楼送水时霞的莫名的失踪,那次饭馆里她红着眼圈儿不知何故的激动。还有,那次她怀孕,是不是自己的先不论,就算是人家的,就算是怀孕的事她没瞒他,以他的粗心大意,以他的不知设防,当时也不会多想,只是对于后来她没让自己跟着一起去医院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h3> <h3>威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他的身子一阵阵发紧,拿着小灵通的手有些发抖。他看到她没再跑出去,果然在家里了。</h3><h3><br></h3><h3>尽管内心波涛汹涌,但威子还是平静地问道:“你们要结婚了是吧?”他的嗓音里有一丝悲凉,最后的发音甚至有些凝咽。</h3><h3><br></h3><h3>霞辩解道:“这些留言,我根本就不知道!”</h3><h3><br></h3><h3>不知道,呵呵,多么完美的解释,威子的嘴角发出了一丝冷笑,心却在抽搐着。他很愿意相信她的解释。但长久以来的她的说走就走,她对孩子关爱的渐渐缺失,她对丈夫付出的越发无视,又做何解释?</h3><h3><br></h3><h3>威子从来不会吵架,此刻也不会。他拨通了李秃子的电话,说:“你在哪儿?我们见一面!”那边居然没有半点迟疑,说:“行,我在黑山桥头!”威子仿佛看到了他那副嘴歪眼斜的脸,心说:“无赖!”</h3><h3><br></h3><h3>黑山桥头,威子直直地走到李秃子面前,他占据了高处的一个有利的地形,身子甚至比李秃子还高一些。威子那看似松开的双手,实则在心里使劲儿攥着,以便随时挥出拳头,给对方以沉重的一击。</h3><h3><br></h3><h3>威子首先开口,问道:“你给我媳妇打电话,一句一个老婆,你什么意思?”</h3><h3><br></h3><h3>李秃子仰着脸儿,斜着眼,歪着嘴,他说:“没什么意思!”</h3><h3><br></h3><h3>威子说:“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敢做不敢当?”</h3><h3><br></h3><h3>李秃子还是仰着脸,斜着眼,歪着嘴,他说:“没意思就是没意思!”</h3><h3><br></h3><h3>威子知道再怎么问得到的也还是这么一句话,他闭着嘴咬着牙,看着李秃子那张脸,威子往别处扭了下头,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回过头去一记重拳砸到他的面门上。可是,对方有糖尿病和心脏病,随时带着速效救心丸,威子忍了又忍。这时霞和司机老刘连走带跑地凑了过来,威子是骂也不会骂,打也不能打,他指着李秃子和霞,点了点头说:“行,你俩结婚吧!”说罢,威子扭头就走,此刻,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他低着头,强往下压。</h3><h3><br></h3><h3>生活如此不堪,威子没有想到。他一个人默默地走在那条铁道上,夕阳将他的身影投在枕木上拉的很长,很长。</h3><h3><br></h3><h3>威子没有回家,霞给他打电话,他挂断了。他思考着,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决定。</h3><h3><br></h3><h3>回到家里,霞又来向他解释,威子不想听,他淡淡地对霞说:“离婚吧!”她不再吭声儿。威子说:“孩子我自己养着,店是你的,存款有五万多了吧,都在你手里,你走吧!”霞还是不动,威子把她硬拉出堂屋,又推出大门。</h3><h3><br></h3><h3>2007年5月17日,霞带着威子的岳父一起来了。烟雾缭绕中,那一张国字脸阴沉似水。</h3><h3><br></h3><h3>威子想到,曾经岳父好几次都在店里喝得醉熏熏,然后拎着酒瓶去威子的父母家敲门,他说他要问问威子的父亲为啥要打他的女儿,威子的父亲吃着药,见不得气,老远看到了他,赶紧回去关了院门。</h3><h3><br></h3><h3>此刻,威子的脸也是冷若霜晨。谁都不说话,过了许久,岳父说道:“当初让霞嫁给你就是个错误!”话不投机半句多,岳父话音刚落,威子回敬道:“不晚!”</h3><h3><br></h3><h3>2007年5月18日,霞回来拿衣服。</h3><h3><br></h3><h3>2007年5月19日,霞回来让威子给她签离婚协议。威子二话没说,他找来纸笔,在纸上写道:“今有董某与麻某因未办理结婚证,现协议离婚,孩子由董某自己抚养,双方无财产纠纷,特此证明。”霞拿到证明转身而去。</h3><h3><br></h3><h3>从此,他干他的活儿,她开她的店。</h3><h3><br></h3><h3>从此桥归桥,路归路。</h3> <h3>有一次,威子在这个房顶上做防水,霞的弟弟在另一个房顶上做防水,两边的工人互相都认识。小胖子望着不远处,对着威子说:“那边,那不是你小舅子嘛!”威子惨然一笑,没吭声儿。</h3><h3><br></h3><h3>此后,威子独自送孩子去上学。学校门口,28岁的爸爸领着6岁的女儿,女儿的手紧紧攥着爸爸的手。</h3><h3><br></h3><h3>“奶奶好!”女儿和往常一样跟摆地摊儿的威子的一个同学的母亲打着招呼,偶尔同学的母亲就会当着熟人的面夸赞着说:“你们看,这是我儿子的同学,我儿子现在还没对像,他同学的孩子都上小学了!”</h3><h3><br></h3><h3>在别人羡慕的目光里,威子目送着女儿小小的背影进入校园,他的内心说不清有几分酸楚。</h3><h3><br></h3><h3>此后,威子做他的防水,凭他的勤劳肯干,日后不难找到一个能同他风雨同舟的女人,幸福的生活重新开始,悲喜的故事就此结束,那么,人们都会为他高兴。可是,他的奇葩人生,才演绎了一半。</h3><h3><br></h3><h3>不久,霞的大妹从广州给威子打来电话,她哭着说:“你要是跟我姐离婚,我永远恨你!”威子记得,她曾经说过,可能是看着他的女儿出生的原因,对他的女儿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威子的心,情与义,一时五味杂陈。</h3><h3><br></h3><h3>两个月后,夏天的一天,威子家的大门被谁推开了,威子知道,大门底下的插销入槽很浅,使劲一推就开。来人一袭红色连衣裙,四方圆脸,肉肉的鼻子,厚厚的嘴唇,栗子色的头发,有一绺斜搭在脸颊,随着她的步伐,那绺头发也颤悠着。透过堂屋的玻璃,威子看到了,是霞!</h3><h3><br></h3><h3>霞进了屋,威子不理她。霞往沙发上一坐,此刻,她没有了先前的傲慢,她看着威子,说:“你过得好吗?”</h3><h3><br></h3><h3>威子没想到以她的傲慢还会回来,他沉默了片刻,冷着脸说道:“我好不好跟你没关系!”</h3><h3><br></h3><h3>屋里的空气是凝固的,时钟滴哒滴哒地走着。又是一阵沉默,霞开始抽泣起来,她呜咽着说:“这些天我一直跟爸住在店里,我爸没给过我好脸儿,天天骂我,我实在受不了了,呜呜……!”</h3><h3><br></h3><h3>见威子不吭声儿,霞起身靠着他坐了下来,她扒拉着他的胳膊,边说边抹着眼泪,说:“咱俩以后好好过行不?”</h3><h3><br></h3><h3>威子呆呆地注视着地面,霞泪眼婆娑地用两只手抓着他的胳膊,泪水滴在她的皮肤上,又蹭到他的皮肤上。</h3><h3><br></h3><h3>威子的身体里,渐渐地从腹腔到胸腔,再到喉管,一股蛮荒之力直贯上来,刹时,后背被顶得生疼,它们迅速于喉头处集结,然后膨胀,直至人力无法控制,它们冲击着喉咙的阻挡,并吓坏了它的主人,威子急忙俯下身去,他以手抱头,如老牛般的嗓音突然暴发,它们喷薄而出,如山岳崩颓,如江河决堤,威子大哭起来!哭声震动屋顶,震动墙壁,震动着光柱里的每一粒微尘。</h3><h3><br></h3><h3>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