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搬运工”汉子们

皖江叶子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各种各样的人，但经过岁月的流逝能在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却不多。他们只不过是一群默默无闻的搬运工，虽然距今已有十多年未见，但很奇怪的是当我偶尔在街上看到那些肩挑背扛的“挑夫”们经过时会不由得回忆起他们来，那一群脚踏解放鞋，整天低着头扛着大包的“苦力”汉子们。

那一年我刚刚从学校毕业就被分配到这家做粮油产品出口的国营企业，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统计车间每天进出库的数字。大概是因为成本的关系车间里的重活基本上都承包给了一支搬运工的队伍来做，我因为每天都要跟他们打交道所以很快就跟他们熟悉了起来。

　　他们都是家住在附近的农民，家里的田地基本上都被征用了 。或许说到“征用”，有人会联想到发达城市近郊的农民，因为政府征地而一夜成了百万富翁，其实在当时我们厂附近的“征地”只能解决家里的一名成员到厂里上班，成为所谓的“公家人”而已。因此这些失去了土地的农民们有些迫于一家的生计，只能通过最原始的出卖力气的方式来挣那种“苦钱”。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每到寒冬腊月的时候，就是我们生产与销售的旺季，加班加点就成了家常便饭。有一年过小年的晚上，我们还在赶着年前的出货，寒风肆虐地刮着还夹杂着片片的雪花，站在仓库的月台上那逼人的寒气让人冷得直打哆嗦。月台旁边还停着好几部长长的集装箱车都在等着晚上装好货到码头上船的，可搬运队总共才有七八个人，他们从早上七点多开始不停地上货下货，为了赶时间他们中间仅仅就草草地吃了顿中饭。要是往日他们身上背着一百多斤的麻包脚步依然很稳健，嘴上还快活地哼着小曲或是相互间开玩笑解闷，可是现在明显地看出他们踩在跳板上的脚步愈发的沉重缓慢；平日里为了干活提劲嘴里发出的“嘿哟”声如今听起来就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呻吟声。

　　他们的队长老曹是个皮肤黑红、精瘦的汉子，他平时是个喜欢说顺口溜，说笑话逗大家乐的人，可今天他自己也是干得精疲力尽了，巴不得躺下让早已麻木的四肢舒展一下，可是今天晚上这么多集装箱的货不上完根本就不可能回家的。他终于也按捺不住，骂道：“我操你妈的，今天是要把货全部出完，明天厂子不是就关门了吗？”看到队长带头反抗，这些累了一天的老实的工人们本不想做声，但是队长的话等于是挑起了他们心头压抑的怒火，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发起牢骚来，越说声音越大，有的乘机喊道：“老子这就不干了！”此言一出，有好几个人当即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麻包上，眼看着就有要罢工的势头了。这时候不知道是谁把他们的工头找来了，他赶到后，一扫平时一贯的笑脸（因为他见人喜欢满脸堆笑，但是对下面的工人很有一套手腕，工人都怕他，故给他起了个外号“笑面虎”。）只见瞪着大吊睛眼，对着老曹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结果骂得老曹哑口无言，那帮子工人眼见这种势头谁还敢插话，都低着头继续默默地干活了。

　　搬运工在旧社会俗称“脚夫”或是“苦力”，一般家里吃穿不愁的是绝对不会加入他们的队伍的。我亲眼看到有几个新来的搬运工，原本身体不太瘦的，经过一个月超强的体力折磨，很快就像瘦猴一样了。每天我看着他们心无旁骛地扛着沉重的麻包，用一只手拽着麻袋的一角另一只手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摆动，脚步在窄窄的木头跳板上来回穿梭，那跳板也随着不停地晃动，总隐隐感觉有些危险。没想到有一天真出事了！那也是晚上连夜加班出货，那个子矮矮的，平时不太爱说话的老张正扛着麻包刚上跳板，不小心腿软足滑，一下子连人带包从距地面两米多高的跳板上掉了下去，一下子腰着地，摔得在地上动弹不得。结果那一次被工友们送回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据说是腰部的骨头摔断了，在家里躺了好几个月，钱没有挣到，还赔进去一大笔的医药费，而且重活再也干不了了。

　　俗话说“好汉不挣六月钱”，难熬的夏天里谁都巴不得躲在空调房间里快活呢！可他们却要顶着炎热的骄阳，光着膀子干活，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全身大汗淋漓的，还有那些扬起的灰尘沾在了他们的头上、身上，还直往他们的眼睛、鼻孔里钻……他们每天除了上下货之外，还要加工的活要干，具体说加工的活是什么呢？这是由于当时我们厂经营的粮油产品是从不同的产地不同的农户家收来的，货的质量好坏不一，如果花高价买好货直接出口的话肯定就会赔钱。所以必须是好货与孬货平衡一下搭配着用那才能有钱赚。这些工人们干的就是筛选与搅拌的事情。这活说说简单，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又脏又累。车间里机器轰鸣，灰尘弥漫，整个车间里灰蒙蒙的一片，工人们脸上、身上都是灰，就剩一双黑眼珠在动，有时候我想进去找个人，结果看看个个都灰头土脸的都变得差不多了。

那时候我掌管着仓库，仓库里储存的出口的白糖中偶尔有破包的，那便算是损耗不计入库存数的，工人们夏天口渴难耐时就嬉皮笑脸地找我讨要一些白糖冲开水喝，那就算是他们夏季恢复体力的最佳饮料了。不过毕竟破了包的数量极少，他们平时口渴也只能喝那种很低廉的喝到嘴里发苦的粗茶；他们吃得也差，有时候我经过他们聚在一起歇脚吃饭的树荫下，禁不住好奇地往他们的菜碗里瞅一眼，也就是豆腐白菜之类的，肉几乎找不到。因为每天长时间的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再加上伙食缺乏营养，所以这支搬运工队伍个个都显得瘦不拉叽的，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样的动力让他们挺了下来，而且不是整天愁眉苦脸的，还经常笑声歌声不断，或许支撑着他们的信念很简单朴实，不过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累了一天后有个温暖的家在那里等着他回去吧！

我记得有一次正好到了下班时间，队长老曹看到很多人都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喜欢说笑的他马上顺口来上一句：“高子矮子胖子瘦子都出来了！”他自己讲习惯了不觉得好笑，反而把身边的人给逗乐了。其实他家里条件很差，据说他在外面还给那些办丧事的人家做抬死者尸体的活，如果不是因为迫于无奈，谁会愿意干这样令人恐怖的活呢？

老曹和他的弟兄们都是些朴实的庄稼汉，也没什么文化，但是他们都有铮铮铁骨，认为穷得要有骨气，所以他们就凭着自己的勤劳、用自己的双肩来养活一家人，虽然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人生也似乎充满了苦难，但我认为这些憨厚的搬运工们的精神值得敬佩，他们比起那些社会上靠不正当的手段挣钱，搞“坑蒙拐骗”来发财的人不知道要强多少倍呢！

（注：本文中的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