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谐趣 (微小说)

满目青山

<h3></h3><h3> 那年的春天,山友老王邀我陪他去参加一个拍卖会,各种形式的拍卖会,我是不感兴趣的,我没有那个鉴赏力,更没有收藏的实力。出于对老王的认可和交情,我还是爽快的答应了。</h3><h3> 老王是我退休后经常逛山认识的一位朋友,我们几乎每天都去的这座山叫五花山,相传是七仙女采花回天宫时,忽然一阵风吹翻了一个仙女的花篮,一篮子花洒落在这座山上,从此以后,这座山每年都开出了五颜六色的各种野花。</h3><h3> 这座350公尺高的五花山,是地处华北平原的吉南市唯一的制高点,当时山下曾有一个军用机场。公元一九四八年解放吉南时,国民党王牌军用了一个加强团防守,当时的三野一个师先后用了两个团的兵力强攻五花山,战况异常激烈,山头几易其手,战斗进行了两天一夜才结束,事后解放军清点战场,竟有350名战士血沃疆场。</h3><h3> 解放后在五花山上修建烈士陵园,植树造林,十几年后山上已是松柏滴翠,鲜花满山了,而那座高35米的五角锥形纪念柱就屹立在半山腰,底座上就篆刻着主席那雄浑飘逸的红色纪念碑文,“人民英雄永垂不朽”。35米寓意纪念350名死难烈士,也指五花山的高度,更暗喻主席53年来此视察题词,而五棱形的纪念柱寓意国旗上的五颗五角金星。我记得小时候和工作后,学校和厂子里每年都要组织来瞻仰和祭拜死难的烈士。</h3><h3> 几十年眨眼过去了,飞机场早已经迁往他处,现在已经成了国际航空港。而五花山也已经被人们称作了英雄山,成了市中心人们休憩的场所。我和老王便是在这山上认识熟悉了的。</h3><h3> 老王今年六十五,年长我两岁。是从市国资委的一个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当初曾是一个地方中等国企的党委书记。按他的话说,现在的待遇是沾了编制的光了,否则也是“冰火两重天”了。我看中的是老王保持了一个企业干部的直爽,朴实的性格,不像有些领导退休后还是用居高临下的眼光看人。他有一个儿子,早年去加拿大读研后留在温尼伯定居了。</h3><h3> 这次拍卖会由国内著名的华宝斋国际拍卖行举办的,拍卖会上虽有七八副明清的字画,由于作者多不被人知晓,品相也不高,而且出价偏高,会场响应者寥寥,大都流拍了。倒是近代的一些书画名家的作品大家都非常看好,会场逐渐升温,大家的情绪也随之高涨。当拍卖师介绍到一幅作品时,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h3><h3> 画中清澈的湖水中,涟漪轻起,芦苇摇曳,鸟鹭云集,岸边的草丛中,野兔出没,羊儿在嬉奔,鸡儿在亲昵相偎,岸边枝丫飘逸的合欢树上,盛开的芙蓉花犹如绿洲上面的朵朵祥云。多么熟悉的一幅画啊。</h3><h3> “这幅鲜为人知的作品是当今绘画大师曾凡先生的力作,作品既有江南泽国的温藉婉约,又有草原的奔放狂野,,,,。”拍卖师高亢带有磁石般的声音很有煽动性。</h3> <h3>  "你也对这幅画感兴趣?”老王看我呆呆的样子,在旁边的问了我一声。</h3><h3> “嗯,,,嗯,,,。”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对他说,何况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h3><h3> “是啊,作品以线赋形,色彩明快,而且妙趣横生,是副上乘之作。”老王对我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现在市场上曾凡的画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赝品,这与曾凡在书画界不断提高的声望有关,现在有件真迹收藏家们都趋之若鹜也在情理之中。</h3><h3> “这幅画我记得早些年企业家李成栋曾经收藏过,以后的事就不清楚了。”老王好像对这幅画的来龙去脉都打探过。</h3><h3> “李成栋?”听到这仨字,我不觉出了声,心中一时五味杂陈。</h3><h3> “怎么?你认识他?”老王惊奇的看着我,还没等我出声。就听拍卖师高声喊道;</h3><h3> “现在拍卖开始,八号作品‘绿园谐曲’起拍价50万,每次加价2万。”</h3><h3> 好多人倒吸了一口气,场内发出一片低低的嘘声。</h3><h3> “起拍价太高了”老王啧着嘴,眼神中露出些许失望和惋惜。看样子他很钟情于这件作品。</h3><h3> 场内沉寂片刻,一个声音在前排响起:“52”万。</h3><h3> “60”万,随即有人报价。</h3><h3> “100”万,全场惊呼,目光齐刷刷看向举牌子后方的一个角落。一时间再没有了动静。</h3><h3> “100万一次,,,100万两次,,,”拍卖师叫到。</h3><h3> “120”万,另一边角落里的一个女人举起了牌子。</h3><h3> “,,,,。”</h3><h3> “,,,,。”</h3><h3> 随着一次次的加价,伴着一次次的惊呼,仿佛场内的温度逐渐升高,气氛随之热烈。</h3><h3> “300万一次,,,300万两次,还有加价的吗?”拍卖师兴奋的脸色发红,高高地举起了拍卖槌,,,</h3><h3> “350万”角落里的男子举着牌子站了起来,傲视全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h3><h3> “350万一次,,,350万,,万,两次”拍卖师激动的声音发颤,几乎变了腔调。 “350万,,,三,次”。手起锤落,一锤定音。全场哗然,拍卖师掏出了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h3><h3> “太意外了,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走出拍卖场,老王带着还没有消失殆尽昂奋对我说道。忽然,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h3><h3> “老唐,听你话里好像认识李成栋?那副画你也熟悉?”</h3><h3> “唉,这事一时半会说不完,时间不早了,先回家吧,以后有机会我慢慢给你说”我一脸漠然,幽幽的地说道。</h3><h3> 这天,在老王家,清香淡雅的茶香沁人心脾,我剥茧抽丝般的打开了尘封的记忆。</h3><h3> 那是一九六六年,学业平平的我自知高考无望,初中毕业就想参加工作了。</h3><h3> 在家等了两个多月分社(居委会的上一层行政机构,现在的街道办事处)就来通知了,说是吉南重型机器制造厂招工,就是离家远点,问我去吗?我一听是个大国营,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给家里一说,也都很赞同,那时的家庭姊妹都多,家中多一个挣钱养家糊口的,自然是件高兴事,事情也就这样成了。</h3><h3> 要说起来我可是幸运多了,比起我那些同时毕业的同学由于文革,在学校里多呆了两年不说,还大部分都下了乡。</h3><h3> 进厂的时候已是秋末冬初,冷风萧瑟,黄叶满地。工厂在省城西郊,公交车到了终点站西坡村,下车还要步行将近一公里。好在厂里有班车接送,离厂不远处的家属住宅区里也有单身职工宿舍。</h3><h3> 这是一个占地近百亩,有职工近两千人的地方国营大厂,主要给全国一些大型机床厂,船舶制造厂配套产品零件,还有部分军工产品。因此劳动纪律比较严格,要求不准随意串岗,不经允许不能进入外车间,这是我们这批五十多名学员培训学习时,厂里的政工处长首先特意强调的。</h3><h3> 一天中午,大家正在饭厅里吃饭,忽然发现食堂外面有几只野兔,我们几个个学员便一同围了上去,那几个野兔见了我们并不惊慌,直到我们几个拉开架势真要捉它们的时候,它们才不紧不慢的向着一大片黄绿相间的草地跑去,等撵到跟前,从车间里走出几个人喝住了我们,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身穿蓝色工装,戴眼镜的工人,他厉声说道:“这片草地不能随便进去践踏,里面的动物更不能伤害”。哥们几个不以为然,心里暗骂他是狗咬耗子。刚进厂没几天,又不敢顶撞人家,只好悻悻的折了回来。</h3><h3> 偌大的一块荒地怎么就不能进?下午的岗前培训班上我们几个就问那个满脸和善,谈吐斯文白白胖胖的政工处长老洪:</h3><h3> “ 哦,你们问这事啊?是不是你们也去招惹那些小动物了?”他笑了笑问道,然后接着说:</h3><h3> “这是厂里工人多年来约定俗成的厂规,共同保护那片湿地和里面的动物。其实厂里也没有做什么硬性规定,全靠职工自觉地维护和遵守”。</h3><h3> 看着大家都很感兴趣,索性把那片湿地的来龙去脉都说给大家听:</h3><h3> “当初五八年在这片盐碱地建厂,为了取土抬高车间地基,形成了一片大约两三亩地左右的洼地,后来就成了厂区排水泄洪的天然蓄水池,人工湖周围由于雨水的冲刷,起了洗盐压减的作用,土壤得到了改善,地表植被也逐渐丰富起来 厂区靠近黄河大坝,地下水位又高,结果那片洼地居然常年不枯竭 ,水中也长出了片片芦苇,逐渐形成了一片大约十来亩地左右水草丰茂的湿地”。说到这里,老洪更加面露喜色:</h3><h3> “后来水里有了野鸭,河鹳等好几种水禽,鸟儿们也在苇丛中筑巢,荒草中也有了野兔出没。后来厂里开职工代表大会,有工人提议不往水里倒垃圾,不猎杀动物。厂工会采纳了工人的意见,及时提出了保护那片湿地的倡议,得到了厂里职工的积极响应,虽然没有制定什么规章制度,但多年来大家一直精心自觉的保护着那片绿洲"。</h3><h3> “难道就都这么自觉吗?”有人小声地问道。老洪看了那个学员一眼,笑了笑说道:</h3><h3> “也不尽然,总有几个例外。记得有一年就有人利用春节来厂里值班的时候,偷偷猎杀动物,也受到了工人们的指责”。</h3> <h3>为期一周的岗前培训学习很快结束了。我被分配到工具二车间,南面是一车间,中间隔着的就是那片荒草凄凄的湿地,摇曳的芦苇,黄叶轻舞的柳树棵子,湖边光秃秃树的枝干,正好成了两个车间的一道天然屏障。</h3><h3> 走进一万多平米的大厂房,忽然感觉自己渺小了许多,顺着车间的方向整齐的斜放着十几排车床,几台行车正来回吊装着工件。</h3><h3> 我一开始学的是刨床,师傅正是那个在车间门口呵斥我们戴眼镜,三十多岁的梁欣,车工二班的班长。</h3><h3> “重工业不重,轻工业不轻”,还真是应了那句俗话,龙门刨床一般加工的工件都比较大,有时一刀走下来用个一两天也是常事,上下工件又有行车,倒是清闲得很,正好能看点书。一天,上完工件和梁师傅闲聊:</h3><h3> “班长,听说有个春节值班期间在厂里逮野兔的,那人是不是咱们车间的?”其实我是想将他的军,报那“一箭之仇”。 他有些尴尬的看了看我,随后大笑起来,笑的我一时摸不着头脑。</h3><h3> “哈哈,你也不用找了,那人就是我。” </h3><h3> “啊,怎么会是你?我是真不知道”听他这么一说,我有些尴尬,心里只怪自己多事。</h3><h3> “没事,没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我还在班组里作检讨来着呢。”</h3><h3> “想听吗?我给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班长问我,我点了点头。</h3><h3> “那还是六二年的事,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偏偏那年有了孩子,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可是那时吃糠咽菜都填不饱肚子,自然孩子他妈的奶水就少,孩子整天饿的哇哇直哭,我们两口子心里也急,却又无计可施。那时候黑市上的东西价格飞涨,再说也没钱买。许多老家在农村的工人干脆请了长假回家种地去了,我看着孩子饿的那样心里难受,又哭得我心烦易乱,终于动了那些野兔的主意”说到这里梁欣师傅神色黯然,我也有些心酸,那几年的苦日子足以让人终身难忘,更何况才过去没几年,我怎么能没有切身感受?</h3><h3> “平时没有机会下手,那年春节在厂里,我把家里的情况给一同值班的工友一说。人家二话没说,就帮着我在兔子经常出没的路上下了几个套,也该着我走运,那一晚上居然逮住了两只,把我高兴的浑身打颤。要知道那些年兔子也少,厂子里那么一大片草场,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来只,这也是我平时观察了多少次了,有的野兔只要出了厂区,十有八九就再也回不来了,想必是都跑到人家的锅里去了”。</h3><h3> 说到这里,梁师傅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意:</h3><h3> “那两只兔子拿回家炖成肉汤,足足让我老婆喝了一个月,总算解了些燃眉之急,那香喷喷的肉汤我却一口都没舍得喝,可也谗的直流口水呢”。虽然看他说的可怜巴巴,但掩饰不住那种大功告成后发自内心的笑意。少倾,他一声叹息之后说道:</h3><h3>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看着有人旁敲侧击,在背后指指点点,知道事情也瞒不过去了,我就在班组会上做了个检讨,虽然同志们知道原委后都原谅了我,但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这几年日子缓过劲来了,这不去年我就买了五六十只小鸡仔在里面放养,要是能长大了就让食堂里宰了给大伙改善生活。”其实我倒注意草丛有些鸡,我不知道是谁养的,更不知道干什么用?</h3><h3> “那里面怎么还有羊呢?”我指着车间外那草丛中若隐若现的几只小羊问道。</h3><h3> “哦,那是工会里看着我放养的鸡都长大了,感觉这办法可行,这不今年工会出钱买了十几只小羊羔散养在里面了。也是想着给职工改善生活。这不好事都让你们给赶上了。”从那以后,不知不觉我也成了那片湿地积极地维护者。</h3><h3> 严冬过去,和煦的春风把那片湿地渐渐刮成了绿色,湖边光秃秃的树木也被吹软了腰肢,正含绿吐翠,原来那是建厂初期围着那片洼地栽的合欢树,可能是水土不服,如今只剩下二十来株点缀在绿洲里。梁班长还托亲戚从西宁捎回一大包格桑花种子抛洒在里面。</h3><h3> 转眼几年过去,每到春末夏初,绿洲里竟也热闹非凡,原先湖中只有些水鸡子和行单影只的河鹳,现在多了些游弋的野鸭和成群的白鹭以和色彩亮丽,婉转啼鸣不知名的小鸟, 草丛中三五成群的大羊后面都有了“咩咩”的羊宝宝,几只老母鸡“咕咕”的叫着正各自把草棵深处孵的小鸡们带出来晒太阳,几只小兔子居然蹦蹦跳跳的跑到车间门口探头探脑:人工湖内,清风过处,苇浪滚滚,波光粼粼:颗颗合欢树,已是枝繁叶茂,飘逸舒展的枝叶,犹如一把把造型别致的遮阳伞:树上簇簇绒花,早已由白转红,就像绿洲上面飘荡的片片玫瑰红云;豪雨过后,更是热闹非凡,此起彼伏的蛙鸣像是要压过车间机器的轰鸣。</h3> <h3>每年秋后,工会就组织几个会凫水的年轻工人坐了充气的汽车内胎,在人工湖里下上几片大眼的粘网,几天下来,总能逮上个七八百斤鱼送到食堂里给职工改善生活。而每年春节前的会餐是大家特别期待的日子,餐桌上的红烧兔肉,蘑菇炖鸡,蒜爆羊肉便都是出自这片绿洲。</h3><h3>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厂里出现了一副生面孔,这就是画家曾凡,他为了避开学院纷扰的斗争环境,到这里来躲“清闲”的。老厂长对他这位老乡也很是照顾,给他安排了一间单身宿舍,他那时很低调,平常大都在宿舍里埋头作画,闷了就在厂区里走走,在那片绿洲前呆坐一会。据说后来曾凡有几幅拍卖超过百万的作品大都出自这段时间。那段特殊的日子里,由于厂区偏僻,又是半军工企业,老厂长在厂子里又很有人缘,所以受冲击不大,曾凡因此也受益匪浅。半年过去,曾凡临走时,特意把那副写实的作品“绿洲谐曲”装裱好后送给厂里留作纪念,那副画就挂在了食堂的餐厅里。</h3><h3> 上个世纪末,国家实行“国退民进”“抓大放小”推行企业股份制,从体制里出来下海的李成栋不知从哪里拆借了一千万,摇身一变成了厂子里最大的股东。有人说钱是从银行里贷出来的,有人说他是冲着地皮来的,一时众说纷纭。这李成栋也是有背景的,谁又能奈他何。</h3><h3> 谁知这李成栋一来就盯上了这片绿洲,三天两头让人捉鸡逮羊供他享用,说这是绿色食品,吃着放心。工人们气不过,一呼百应,众人便把那片绿洲里的活物清理了个干干净净,自然,早先大家精心维护的湿地也就糟蹋的不成样子。李成栋听说后气的脸色铁青,但也没有办法,上行下效嘛。后来那人工湖由于倾倒垃圾,污染严重,鱼虾也绝迹。</h3><h3>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老王,给我的杯子里添了添茶水,问道:</h3><h3> “那后来呢?”</h3><h3> “后来随着曾凡的名气越来越大,那副原先挂在餐厅里“绿洲谐曲”改挂在了会议室,后来又悄悄移进了李成栋的办公室。没想到今天又在拍卖行看到这幅画。听说现在,曾凡有的画一平尺就可以买到五六百万呢”。我有些感慨的说。</h3><h3> “是啊,眼下收藏界同样也是虚火旺盛啊,拍卖场里也不乏炫富的魅影呢。”老王一声叹息,幽幽说道。</h3><h3> 蓦的,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一道火光闪过,一阵春雷由远而近响起。</h3><h3> </h3><h3> 图/网络 文/ 满目青山 2018,11,20</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