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从扶贫村回来,一身的疲累。刚洗漱完毕,想赖上床,天塌下来也不管地休息一个晚上。电话却像候好似的,刚待我粘上枕头,就欢快地响了。拉过手机一看,是作协刘萧主席的来电,约一篇稿子,国家级传统村落——麻冲乡竹山村的散文。我欣然接下任务。真的,我想说点什么,为竹山,为竹山一样的村庄。</span></p><p><br></p> <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竹山,顾名思义,应该是个长满竹子的山村。而今,没有苍翠的竹园,但确乎是驻扎在山上,而且山高壑深,甚至可以说有些“山穷水恶”。 全村四个自然寨,266户,1130人,其中建档立卡户67户287人,是个国家级深度贫困村,扶贫工作的硬骨头:没有良田,也没有厚土。《扶贫工作规划》如斯写道:“麻冲乡竹山村位于凤凰县西北部,南北宽约3.5公里,东西长约3.8公里,东毗沱江,南抵乌巢河,西以昆仑双峰为屏,北环两岔河,风景秀丽,属于湘西地区典型纯苗族聚居地。”看到这,我轻笑:我们扶贫工作队,犹如放大镜,有一双善于发现美丽的眼睛。</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立刻,我点进麻冲乡扶贫群,搜寻竹山的线索。也似上天安排好的一样,群里刚巧发着一组竹山的文字和图片:省旅文局工作队刘队长给竹山村一位常年不出门的三十岁还没办过身份证的贫困户上门理发。一个省里的干部,为了鼓励一个直蜗居的小伙子走出家门,有模有样地做起了理发人!立时,我申请加友省队队员——一蓑烟雨。</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span></p><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发了苏轼的《定风波》过去。微信对话框里,对方微笑回复:“是的。”</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没想,在这偏僻的村子里,青壮年几乎都外流谋生的贫困山村里,却进驻了一位爱着诗词的省城年轻工作队员小艾。我们约定,第二天,去那个“山头斜照却相迎”的地方寻故事。</span></p><p><br></p><p><br></p> <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翌日,省县工作队和村委很认真地给我们请了村里年岁第二高的老人吴梦金,在四组老支书家里的火塘边,讲竹山的故事。老人一口的苗语,口若悬河,我却聋子听雷,呆头呆脑地琢磨着苗语里偶尔掉落的几颗汉字,努力揣摩着竹山的过往,但终究不懂。倒是后来老人如数家珍地背诵到了竹山生产队大力搞生产和学文化的宣传段子,我听懂了些。老村支书旁边解释说,如今86岁的老人,一字不识,但一百多条毛主席语录,他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不仅当年,而且现在亦然。年轻时候,老人该是何等的有激情有干劲,历经半个世纪了,还记忆犹新、出口成章地背诵这么多语录,不减当年的热情,让我们感受到那些年月竹山村如火如荼的大干特干。</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p><br></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这块贫瘠的土地,这里贫困的人们,是多么地渴望改变。</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出了火塘屋子,我们向竹山一组出发。宽阔的千云二级公路,从竹山村中间横贯,公路上方山腰上有一组,平穿四组,公路的下方,有竹山的二三组。正走着,村长来了,是个四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戴着一顶长舌帽,操作一口纯熟的普通话,很有些艺术范。这样的年龄,这样的装扮,这样地道的普通话,在这么偏僻的村子里,总是感觉不太正常。一聊,才知道,村长吴建龙是个四处云游采风的美术人。在外闯荡了好些年,成就也是不小,去年村支两委换届,他参加了竞选,做了村长,既想住家里安心地创作,也更想为家乡的建设尽一份绵薄之力。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山村里,还居然蹦出一个艺术家的村长!</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有人说,故乡,魂牵梦萦着我们的灵魂,却难以滋养我们的身体。所以,漂泊,孤独,乡愁,成了我们这群农村人笑容底下抹不去的瘀结。我们,成了南来北往的归归红,拼了命地在寻找归宿,却哪里也不是真正的栖身之所。恨只恨,自己的理想太大,自己的故乡又太小。为谋生,多少人正为他人家乡的建设付出所有青春,而自己的故乡却在贫困里默默地守望。</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聊着,我们进了一组。七十多户人家,斜斜的,攀援着山坡次第而建:七拐八弯的青石板巷子,黑黄相间的青石基脚加泥黄土砖的围墙,原始古朴的石门坎木大门,在秋雨中尤为油亮的一座座青瓦屋顶。这就是还没有被“现代化”的竹山。立时,我被一个极普通又极别致的大门,拽住了前行的脚步:大门的门楣,用薄薄的青石片独具匠心地叠写着一个大大的“人”字,隐隐地向人们昭示着什么。那两扇木门,已经漂白了,如两位风雨相依执手百年的老伴儿,彼此扶持着驻立在那里,慈祥地招呼着我:“妹崽,到家里坐坐吧!”似曾相识的情景,莫名的亲切,一份久违的感动冲塞我的鼻腔。</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毫不犹豫,我离了队,向那个别具一格的宅子,折了进去。轻推木门,居然没有栓闭!我像回家一样,自自然然地抬腿进了门。没有我想象中的正房,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三十几平方的长廊。青石黄砖的围墙风格依然,青石地板却别出心裁地铺出另一翻风景来:中间一条笔直的宽约六十公分大石板铺就的过道,两侧以过道为中轴,密密匝匝地对称排列着小石片,形成简单却又美观大方的“地图”。</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长廊最里边靠墙处,还砌了约五六十公分高的花坛,由左右斜插成菱形网格状的竹篱笆围着,一排齐整的紫红色的鸡冠花在深秋里,依偎着篱笆一团一团地绽放,开出了牡丹的骄傲与大气。这是怎样的人苗族小农家,将日子过得如此的风雅?</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span></p><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倒觉着,这是地远心自闲了。人世间,富甲天下也罢,权倾朝野也罢,倒不一定去羡慕。人生的幸福,若能安守如此,或许足矣!</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许久了,没能有闲情逸致,这会儿被撩拨得难以自控!循着石板长廊,往前走,再登上五六阶石阶,我轻扣柴扉:“请问有人吗?”一位四十左右的女子笑吟吟地迎了出来,不问来人的来路与来意,自然大方,没有丝毫的戒备。又是石墙院子,正房三间,木房:木柱木梁木板壁。右侧主房,三位老人正围着火塘聊天,熏肉架上悬吊的烧水铁壶任火苗笑舔着黑漆漆的大肚子,一边要样没劲地暖着热水,一边静静地、耐心地倾听着老人家们翻炒了无数遍的陈年往事……</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的视线被灶房的一个碗柜吸引住了。木质的碗柜,高过人头,三层,设置了诸多的窗格、拉门和抽屉,让人有些眼花缭乱:碗盏专柜、油盐酱醋专柜、菜肴专柜……它不仅功能齐备,而且门柜和窗格上雕满了栩栩如生的花鸟草枝,让人觉着那香气脉脉地渗进了饭菜里、杯盏中。</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碗柜的旁边,矗立着长约一米有余,高约五六十公分的长方形石缸。我还以为是苗家的米桶呢,心想:“大米装在石缸里,应该很浸凉,不生米虫吧!”正暗自赞叹时,女主人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这是以前装水的呢!”水缸的正面雕凿一个大大的“福”字,盛开的牡丹,怒放的梅花,鸟儿欢跃啁啾,周边的一年四景将“福”字烘托得倍加福气,“地灵人杰,物华天宝”是水缸的注脚。后来才知道,这样堪称艺术品的水缸,竹山村几乎普及,其创作人吴明新年岁并不大,现在浙江打工。一个普通的苗族农家,别致的庭院,匠心独具的碗柜,艺术珍品般的石水缸,我渐渐地明白:这个山坡上的村寨,为什么被冠以凤凰县十九个传统古村落了。</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循声,我转到了村子深处的另一户人家。同来的县文联主席肖伍洋和县作协主席刘萧他们正围着几块雕刻着奇怪图案和文字的木板津津有味地端详、讨论、啧啧称赞着。姚军老师甚至于从口袋里取出卫生纸,小心翼翼地贴伏在刻板上,想将文字拓印下来,但没有成功:“老人家,我下次来将这内容拓印下来,可以吗?”一位看上去六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屋檐下的木椅子上,乐呵呵地满口答应着:“可以的,可以的!”这是村里健在的老司,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因为文革破除迷信,老司的法事也放弃了,以致这些老司神符、咒语的印模有了腐朽的迹象。这是老人的父亲亲自刻制的模板,不仅文字极其的娟秀工正,就是那些看着也觉得复杂的神符,也雕刻得一丝不苟,透射出神秘与威慑。</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庭院的右侧,还矗立着一栋保存完好的石墙与土砖垒砌的四层保家楼。保家楼下面两层的外墙黄土砖,用白石灰浆方方正正地勾勒修饰了四边,让原本拙朴的墙体立时俏丽起来。每层都是木板楼,可以容纳一二十人。有个大木窗,站在窗户前,将外面的情形一览无余。我俯视着窗外红绿杂呈、鲜花摇曳的风物,不禁想着:当年,土匪进村时,枪炮声、嚎叫声,烧杀掳掠,瑟瑟发抖地挤挨在这楼堡里的妇孺老少,该是怎样的惊悚,却又是何其的有幸!老人说,竹山的祖辈从腊尔山苗族分枝迁徙到了竹山,有六七代的时间了,因为土匪,村子被掳掠过,被烧毁过,但这个保家楼一百多年了,一直完好着,庇佑了多少生命。</span></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出门前,才知道老人家名叫吴培忠,已经82岁高龄了!我们不能不惊叹老人的“经老”!老人以前还是本村的民办教师,竹山的书香门第了。不过,后来又因了什么缘故,他去了职。老人丝毫不向我们提起这些前尘往事,始终乐呵呵的。路上,听说这村里清朝有位饱读诗书的秀才,朝廷里请去做官,因为错过了时机,官没做成。我不知道,这位秀才是否遗憾。我只是想着,人生,多风景,多风雨,多意外,但苏老先生《定风波》,是妙极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时间紧,我们没有去三组岩洞。我知道,岩洞是一个保护更完好的老寨子,古树参天,清一色的黄泥土墙房子。为了保护传统村落,政府在老房子的对面,建造了五十多栋新房,已经启动了搬迁仪式。从长潭岗的碧波绿水乘船溯游,入鬼斧神工的神龙谷探秘,慢慢回味“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岩洞古寨……竹山,如果你是来看旅行的,一定美!县住建局在村里扶贫快三年了,它曾经还是县长赵海峰的扶贫定点村。今年,更来了省旅发委。政府和扶贫工作队,都看准了“旅游”这张牌,要让这里的人们吃上“旅游”这口饭。我想,这于竹山来说,也是因地制宜的脱贫方略了。</span></p><p><br></p> <p><br></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告别了,我默然回首,衷心地祝愿山坡上守望了世代的竹山:快富裕起来吧,让那些因为生活所迫而漂泊的子民,能因为衣食无忧而留下来,与自己的亲人安享天伦,少些别离。作为一个扶贫人,我更希望,像竹山一样贫困的山村,因为给人世保存一份珍贵的天然资源和历史印记,我们要给它们应有的保护和资助,不要让它们荒芜,甚至泯灭。否则,我们这些游子的灵魂,将何以安放……</span></p><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