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猫（下）

香蕉鱼

　　她的话我是应该相信的。我也愿意相信。一时之间，我竟真的以为自己就是猫了。这令我烦燥不已。我才不要做猫呢？我当机立断，决定整容。我首先找到一个鼎，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一个，然后算计着怎样把它套在我身上。爱情让我力能举鼎，我一下子就把它举了起来。可是，要把我的头还有四条腿伸到鼎外面去，这让我受不了。我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然后马不停蹄地从一个念头跑到另一个念头，再从这一个念头跑到那一个念头。最后我决定到韩国整容。 

我第一次体会到人们为什么这般爱钱。我决定马上凑钱。我眼珠一转，马上想到一种赚钱的方法。在我们家有个女仆，她是我见到过的最勤劳的人。她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忙这忙那，干了一大堆我认为应该属于这屋子里其他人的杂七杂八的活儿。之后，她就跑进她自己那个陈设简陋的房子里，做起各种各样的手工来。——这些我从来都是冷眼旁观的。这时却立刻想到了。——那些手工在我看来再简单不过了。 

从此，只要那女仆不在，我就马上跑进她的屋里做手工。我做得又快又好，比那女人还多。不过我一点儿也不用担心被她发现。那是个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论理，我见过的蠢女人也不少。可是，像她这样蠢，也算是极品了。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出什么蹊跷，反而欢天喜地地到处说她做手工的手艺越来越快了。  

我做得越来越快。至于工钱，你一点儿也不用为我担心。那女仆的钱，都放在一个带锁的箱子里。这个一点儿也难不倒我。人们挖空心思制造出这样一个凿有一个奇形怪状的孔的另外还必须制造出一把同样奇形怪状的东西来配它的叫做锁头的东西，在我看来却是寻常，我爪子轻轻一拨它就开了。我就从里面拿走我的工钱。别怕！她发现不了！我早说过，她是个极品蠢女人。虽然她每天都会开锁把她的钱拿出来数一遍再放进去，虽然她每一次都数得很仔细，并在口里把数目念了好几次，但显然到了第二天她就完全忘了，好像她就只知道那里面有钱而已。换句话说，只要我不是把她的钱全部拿光，她就决不会知道。不过，我虽说是只猫，——自从我的乌龟女友把我叫做猫之后，我已经可以勉强接受把自己称作猫了——但也有我的原则，不是我的坚决不拿！我只拿我应得的。然后把钱藏起来。至于藏在哪里，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这是我的秘密。  

然而，不久我便发现，尽管心灵手巧如我，但要靠做手工凑钱去韩国整容，那简直是白日做梦。我不得不另作打算，寻找赚大钱的捷径。我不得不冒险了——上网炒股。 

我首先找到一张被闲置的银行卡。在这儿，这样的银行卡多的是。我随随便便就找到了一张。至于密码，我轻而易举地就发现女主人的银行卡虽然多得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但密码都是一样的。我顺便就把密码记住了。

接下来，我打印了一张纸条，在某一个屋里只剩下我和那个男孩子的时候，把它连同我所有的钱放在他的写字台上：  

宝贝： 

今天我太忙了。你帮我把这2000块钱存到工商银行里去。卡号：………………，持卡人姓名：林小柔。另外的50块钱就给你买游戏机吧！  

妈妈  

那孩子发现后马上拿着钱和字条出去了。 

我算是算准了。人啊人，这些见钱眼开的家伙！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游戏机。他随手把那张字条放在餐桌上。 

在他离开后在他妈妈到来之前，我把那字条毁掉了。 

我发现我是炒股的天才。才一个月，我的财产就从 2000 块飙升到 20000 块。而这期间，我还因为两次主人突然回家和一次那女仆神差鬼使在我意想不到的时间从她的房间里跑出来而坐失良机。——按这样的速度，不到半年的时间我便有足够的钱去韩国整容。 

我到底没有去韩国。因为就在我快赚够了钱的时候，我偶然在网上发现了一条消息： 2005 年的超女王贝整容被整死了！我大惊失色，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虽说我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但也清楚命丢了啥也没有了。 

我现在认为爱情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而冲动是魔鬼。所以爱情往往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多年之后的我的死虽然其实和我的这一场爱情并没有任何关系，但我却时时怀疑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我的爱情就此终结。我也不再怀疑我是猫。  

让我怀疑并几乎相信自己就是猫，是在一个 Party 上。 

有一段时间，非常流行“宠物”这个词。我对“宠物”这字眼极其反感，一看到它我就有一种被人拿在手里捏的感觉。我非常不幸地成了那个讨厌的女主人的宠物。她突然对我好到了我快以为她在讨好我的地步。她一回家一进门把背包往沙发上一甩就向我扑来，速度惊人，我每一次都来不及做出逃跑的预备动作就已经落入她手中。她把我按在膝盖上，用一双带着涂满血红色的指甲油的爪子的前肢在我身上来回摩挲，还不时用她那张涂满血红色的唇膏的嘴大口大口地亲我的脸。天啊！太可怕了！我差点儿没吐！我没有抗拒，耐着性子忍受完这一切。——这是一切宠物的悲哀。你明明对你的主人厌恶至极，还必须对他们强颜欢笑。有时我恨恨地想：我要抓一个人来当我的宠物！——这也只不过是我一时借幻想来出出心中的恶气。凭我多年的生存经验，我还是选择明哲保身。 

那女人还常常带我出去。她属于那种精力明显过剩的动物。带着我一个地方跑过一个地方，转得我都晕了。我认为她才应该叫做猫。有时到了夜里一两点钟，她还神采奕奕地大说大笑，而我这个被她叫做猫的早就困得不停地打呵欠了。这只母猫！ 

又是一个周二的夜晚。她又带着我去会她那些猪朋狗友。这一次更气人，我差点儿没晕。她那些朋友带的全都是猫！她们还故意跑到一片草地上去，还美其名曰“亲近大自然”。晕，大自然这样被她们亲近那才叫遭罪呢！那些猫彼此见了都好高兴呀！喵喵喵喵喵喵……很快就缠绵到一堆儿去了。那些女人也像她们那些猫一样，好高兴哟！咿呀呀咿呀呀……一块儿说别人的闲话去了。这个时候，我只想睡。我趴在一边谁也不理。一只猫从我身旁走过，不怀好意地跟我打招呼。我瞪了它一眼，把它吓跑了。我又把眼睛调整到半睁半闭的状态。

突然，一只贼眉鼠眼（我一见它马上就想到这个词）的家伙鬼鬼祟祟地从草丛中蹿出来，跑过一个妇人的高跟鞋边。我竟突然精神一振，想都不想就扑上去按住了它。在同一个瞬间，女人们个个尖声啼叫起来。 

“老鼠——”一个凄厉的声音叫道。 

我这一吓非同小可。远非这群蠢女人可比！ 

老鼠 ? 这是老鼠？这就是老鼠？那我是？我就是？猫？我是猫？我就是猫？我感觉我的三魂七魄全都游离于我的身体之外。我无暇为自己的聪明（用“贼眉鼠眼”来形容见到的第一只老鼠）自鸣得意。我的爪子一松，那只老鼠轻而易举就从我爪下溜了开去。  

我最终没有成为猫。 

在我差一点儿就承认我是猫的时候，我终于非常肯定地知道我不是猫。 

有一段时间，在我周围爆发了大规模的猫流感。许多猫非常不幸地感染上了猫流感。在不是猫的动物中，我非常不幸地也被传染上了这种可怕的病，并且非常不幸地死掉了。

现在我可以底气十足地宣告： 

“我不是猫！” 

——人们都说“猫有九命”。可是现在我死了。 

——从这个方面来说，我的死也算是重于泰山了。并且我还悟出了一条也还算得上是至理名言的真理：如果你不是猫，就千万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现在，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能深刻体会到作为唯心主义者的优势了。——虽然我死了，可是我还会想。

这时我第一次看清楚我的模样——我的的确确长着一副猫的模样——并且第一次觉得拥有一只猫的身体并不是最坏的事情。当我还拥有一只猫的身体时完成每个体操动作后给我带来的那种快感单单靠臆想是无法完全体会到的。而且这时候，我觉得我是不是猫其实是无所谓的。真是奇怪，在我拼命证明并已证明自己不是猫之后，我却认为我是不是猫一点儿也不重要了。天下的人是不是也都和我这样无事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