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猫（中）

香蕉鱼

　　遭贼？我是贼？这简直是笑话！那种猥琐的家伙！我宁愿当个强盗！

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了。她说的“贼”不是我。这更是个笑话！不过这蠢女人的笑话我看多了。所以我也不奇怪。

不过我也高兴不起来。毕竟，人之中也有聪明的。我想我很难叫所有的人都不发现。  

屋里很快挤满了人。因为那女人一刻也不停地打电话，所有她认识的人一个不落全被她吓到了。最后，警察也来了。

警察们小心翼翼地检查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戴上干净的手套，在这儿那儿取下各种可疑的东西装在一个个干净的袋子里。

我想我马上就完了。 

他们向一个像是他们的头儿的模样的警官汇报：“经勘查，门窗完好无损，初步认定是惯偷所为。但屋里杂乱而贵重物品一件也没有丢失，入室者似在寻找某件物品。” 

笑话！我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样混进警察局的。一群废物！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世间会有那么多罪犯逍遥法外了。我非常不幸生存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我幸运如斯碰上这样一群蠢货！

他们继续大费周章去搜寻那个没有结局的结局。我继续大摇大摆在案发现场进进出出。

我是一个唯心主义的不是猫的动物。我到现在也许到死，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一个什么动物。其实，什么动物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猫就行了。 

唯心主义，我是从女主人的那个小男孩子那里学来的。那个可怜的男孩，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装着厚厚的玻璃的眼镜，白天就出去（听说好像是去叫做学校的什么玩意儿读书），晚上就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背啊背啊背得脊梁都弯了。可是至今他都还没有理解什么叫唯心主义。其实，他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一只被他们叫做猫的 ——却都懂了。每当这时我就更加坚信我不是猫。我怎么可能是猫？那种讨厌的东西！它们怎么可能懂得唯心主义？ 

那个男孩子太可怜了！他妈妈一点儿也不爱他。他妈妈唯一关心的是他书包里一张张叫做试卷的上面的红色数字。那些红色数字，有一些她见了就眉开眼笑，然后她就会搂着他又亲又摸。——一见她的这些举动，我就浑身发抖。——她儿子像一截木头一样任由她摆弄。另一些她一见就暴跳如雷，破口就骂：“你读书是怎么读的？才考这么点分数！你看隔壁某某某，考了 95 分他自己还不满意！我怎么就养出你这样的蠢货！”——这倒是真的！“蠢”是真的，她“养出”也是真的。如果换成是我养的话，虽然未必令他脱胎换骨，却也不至于这样蠢。接下来她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起来：“我的儿啊！妈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我每天辛劳还不是为了想让你出息，你可要为我争气啊！”她差一点没嚎啕大哭。我的胃病又发作了，胃里一阵阵痉挛。那孩子木然地站在那里，直到他妈妈演完这一出独角戏。 

那孩子实在太可怜了。他的书越来越厚了，他的眼镜也越来越厚了，他的腰越来越弯了，他试卷上的红色数字却越来越小了。他妈妈对他越来越凶了。我越来越看不下去了。 

又是一个闷热的夏夜。他佝偻着身子趴在写字台上苦苦思索着一道数学题，手里的圆珠笔的笔帽已经被他咬得变了形了。那道题其实一点儿也不难，我连他被卡在哪里都知道。可是他紧蹙着眉，一点头绪也没有。我想我有必要上去帮他一把了。我走到他脚边：“喵喵喵！（你好啊！）” 

他头都没抬，理都不理我。

“真是没礼貌！”我心里嘀咕着，又挨近他一些，“喵喵喵！（你好！）” 

他还是没抬头，不理我。 

我再凑近些，用我的脚碰了碰他：“喵喵喵！（我在跟你说呢！）” 

他抬起头，瞪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不搭理我。

“喵喵喵！（这道题是这样做的！）”我火了，跳到写字台上，“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他也火了，拿书一扫，把我直摔到墙角去。 

“喵——”我悲愤不已，发出一声抗议。

人真是顶顶没有良心的动物，真是最最不知好歹的东西，他们把颠倒黑白的本领真真发挥到家了，而且真是超乎我想象的愚蠢。 

“喵！”我发出一声悲叹。 

不过，我也实实在在是个心慈手软的贱骨头。我心太软。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我对自己也算蛮了解的。“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有一次，那男孩和我迎面走来，哼着这句歌儿，我竟以为他在跟我打招呼，兴冲冲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呢。那时，他心情很好，还和我玩了好一会儿呢。所以，我一直把这首歌认作是我的主题曲。——刚刚在我被摔到墙边去的时候，我还恨恨不已。可一见到他在书海里沉沦的惨状，同情又装满我的心。 

一天夜里，我被一阵凄厉的哭声惊醒。原来，那孩子，他终于考不及格了。我惊愕地发现：他妈妈竟然正像她打我一样在打他——打她的儿子。我也曾见识过她的狠心辣手，可未曾想到她会像发了疯似的毒打她口口声声叫做宝贝的儿子。 

我真怕他会被他妈妈打死。我决定直截了当代他去考试。那些试卷一点儿也难不倒我。可是怎样代他去考试却有点儿让我为难。聪明如我此刻也觉智穷。 

当我们处于无计可施的状态中时，我们往往会开始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此时，我就忙着于事无补的臆想：直接在那孩子的证件上贴上我的相片，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进入考场。当然，假如我会变那就更好了，我摇身一变成了那孩子大摇大摆去考试…… 

我最终没有代他去考试。倒不是因为我无法想出代他入考场的法子（虽然到目前为止我确实未想出来），而是我觉得不值得把我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除了人，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干这种无聊的玩意儿。在我眼中，还是做做体操来得更有意义！ 

我打了个呵欠，结束了这件蠢事。  

关于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是唯物主义者和唯心主义者共同的难题。特别是唯心主义者，爱情是对唯心主义者最大的讽刺。爱情是在爱情没有到来时你无法知道的东西，是无法想出来的东西。所有那些没有经历爱情编出来的偶像剧和爱情故事，全是屁话！ 

我的爱情，是从那一次邂逅开始的。当时，我在阳台上，刚做完一套体操的第三个动作，一只乌龟从我身旁经过，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我一下子全悟了。她回眸时到底笑与不笑，我已经不清楚了。当时我一下子从阳台上掉了下来。——这是我唯一一次在完成体操时发生失误。她对我似是有意，在我晕过去又醒过来之后，她还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徘徊。我一时激动，冲上去就叫：“喵喵！你好！” 

她慢慢地又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爱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快的表白了。像我这样真诚而心直口快的恐怕在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猫！”她慢慢爬走了。 

我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