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柳树做干妈的孩子（上）

无疾不伤

1.留守的孩子

春来，是张家村里的留守儿童。他不知道妈妈是谁，也不记得出去打工多年总也不回家的父亲长什么样？他只能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靠种几亩田地生活。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除了辛苦的种地，哪还有什么精力去教育一个几岁的孩子！

于是，他如野地里的荒草，肆无忌惮的生长着。春来每日在田野间，不是追兔子，就是扑蝴蝶，或者偷偷去小溪里捉鱼。这种生活方式，对于他这样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倒也很惬意。

可是，当他到了上学的年纪，就有些麻烦了。他总是被同学们笑话。他们不跟他玩，只因为他经常穿的破衣烂衫，一身泥巴，没个学生的样子，跟个小叫花子差不多。

他没有朋友，常常看着教室的窗户发呆，想着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能在野地里自由奔跑了，同学们口中的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们的妈妈为什么总给他们做好吃的，还买新衣服穿。他们一提到妈妈，脸上总是带着幸福的笑容。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妈妈呢？自己的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奶奶说，只要他乖乖听话，在外面工作的爸爸就会挣很多钱回来，给他买许多好吃的东西，还有新衣服。春生不想爸爸给他买这些东西，他只希望爸爸能给他买一个妈妈回来。这样，其他的东西就都有了。

老师对于这样一个整日里发呆，成绩不好的学生也很反感，经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他，让他在同学中间没有了尊严，成为了可以人人欺负的对象。他每日上学时，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他自从上学开始，每个星期都会生病。他不是肚子疼，就是脑袋疼，要么就是感冒发烧，看了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打一针吃点药就好。可没过两天，他就又病了。

如此反复几个月，春来的奶奶急了，她担心自己唯一的大孙子，体质太差，活不到成年。于是她从自家枣树上打下来一篮红枣，带着春生去了村里的神婆家里。

神婆是村里最长寿的老人。今年已经95岁了。按辈分，村子里大部分年轻人都跟她喊祖奶奶。

春生奶奶把枣送给神婆，问神婆她的大孙子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鬼妖作祟，害她大孙子总生病。

神婆看看春来的面相，告诉春来奶奶，这个孩子将来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他双眉紧锁，心事太重，邪气易侵，生病是在所难免的。平日里最好有个人能多陪陪孩子，多开导开导他。

春来奶奶不太懂神婆的意思，只是说她很担忧孩子的身体。她希望神婆能找个简单的办法破解一下。

神婆是个慈祥的老奶奶，摸摸春来的头对他奶奶说道：“带这个孩子去村口那棵大柳树下，买些贡品烧柱香，拜拜吧。拜柳树做干妈，有树神关照着，就没东西敢欺负他了。”

神婆说的那棵柳树，是一棵守在村口上百年的大柳树，它的树干两个成年人合抱都非常吃力。

春生自从拜了柳树做干妈，竟然真的把柳树做妈妈看了。

他只要有空，就跑到柳树下坐坐，把自己的心里话，向柳树说说。把同学欺负他的委屈一股脑全告诉柳树妈妈。或者，他干脆爬上树干，透过弯弯的柳条看向远方，把学校里新学的儿歌唱给柳树妈妈听。他有时也会把老师讲的故事，原封不动的讲给柳树妈妈听。

别说，自从春来拜了大柳树做干妈，他的确很少生病了。他的脸色也日渐红润起来。

一次，班级里有个叫李彪的同学，又笑话他没有妈妈，他涨红了脸大喊道：“谁说我没有妈妈，我有！我妈妈在村口天天陪我！”

“你有妈妈，在哪呢？我们怎么没见过。骗子！”

春来大嚷道：“才不是呢！我妈妈又高又大，可漂亮了，头发也可长了！”

可不是么？在春来心里，一棵柳树自然比人的身形高大很多，枝繁叶茂的像极了女人的头发。

“你胡说，我早就听说你妈妈是被人贩子卖给你爸的。你妈生了你，就跟人跑了，不要你了！”

“你胡说，你妈妈才不要你呢！”春来说完，气愤的把那个同学暴打了一顿。

那个被打的同学，心里很不服气。他在放学后，把正在学校上高年级的三个表哥找来，一起追着春来打。

春来见势不妙，撒丫子就跑。他很快就跑到大柳树那，三下五除二的爬了上去。他找到树叶最茂密的地方，将自己藏了起来。

那个同学带着三个表哥找了一圈，都不见他的踪影，只好悻悻回去了。

春来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在树上松了口气。他心里想：到底是柳树妈妈疼我。今天若没有柳树妈妈保佑，他就死定了。

等到天色黑下来时，他才敢从树上下来，懊恼的走回家。

回到家，爷爷责怪他贪玩，把衣服又划破了，让家里人担心。奶奶唠叨着，让他放学就回家，别乱跑。

他一肚子委屈没处宣泄，对奶奶大嚷：我也要表哥！

“表哥？”爷爷奶奶被问愣了。

“对，很高很大，会打人的那种表哥！”妈妈他是不敢当着爷爷面要的，不然会被爷爷打，可表哥应该不难吧。

奶奶看着他，问道：“咋啦，跟人打架啦？”

春来点点头。

爷爷一边四下找东西，一边说道：“我就知道你个臭小子，拿我的辛苦钱交了学费，也不好好读书。跟你那个混账爹一个样，就是个向我这把老骨头讨债的鬼，没事净给我惹事！”

春来在爷爷找到那根经常揍他的擀面杖以前，一溜烟跑了。

那年春来只有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实在是不知该跑去哪好。于是，他又回到大柳树旁。

此刻，已是八月底，天气渐凉。

他又冷又饿，身上还有被同学打的伤。他满肚子委屈，却不敢回家，怕爷爷拿着那根鸭蛋粗的大擀面杖把他打死。最后，他抱着粗大的树干使劲的哭嚎起来，“妈妈，您爱我的，对不对？您不会扔下我的，对不对？妈妈，您能陪我说说话么？他们都不理我，妈妈您可千万别不理我啊，妈妈……”

乡村里的夜，静极了。春来那宣泄一切的哭嚎声，惹得全村的狗都狂叫起来。最后，他哭累了，倚着树干，坐在地上，睡着了。

最后，春来的奶奶打着手电筒寻到这儿来，把脸上带着泪珠的春来背回了家。

第二天，春来见爷爷依旧阴着脸，只有奶奶一脸慈祥地道：“小孩子么，哪有不打架的。昨天打完，今天就忘了。春来他爷爷，孩子还小，知道什么？来，爷孙俩都吃饭吧！”

春来选择坐在外屋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他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啃着窝头，一边拿眼角余光偷偷看着爷爷。爷爷一边吃着窝头，一边喝着从集市上打来的廉价白酒。春来想：只要发现爷爷眼睛开始寻找擀面杖的迹象，就立马窜出家门。

春来吃的这样急，心思又在别处，难免被噎着了，憋的满面通红，又不敢吐出来，怕被爷爷责打，说他糟蹋粮食。

爷爷拿眼扫了他一下。他一害怕，竟把卡在喉咙的那块窝头咽了下去。他嗓子被噎得生疼，但又不敢出声，只得去水缸边舀了半瓢凉水，一口气灌下肚去。

春来好容易吃完早饭，抓起书包就往跑。

奶奶在后面追上他，在他手里偷偷塞了一个煮鸡蛋，对他说道：“春来啊，到学校一定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别打架啦。就是因为咱们家穷啊，你爹没出息，才留不住女人的。就是苦了你，让你从小就没了妈妈。等将来你有了出息，挣了大钱，你妈妈就回来啦。听话别再打架了，一定要把书读好啊。”

春来回头嚷了一嗓子，“知道啦——”说着话，已经跑出家很远了。

春来其实还是怕上学的。和他打架的那个同学是邻村李家村的，因为他们村子比春来住的张家村大了很多，孩子也多，所以学校就建在他们村子里。他害怕去上学的路上，遭到李家村一群孩子的攻击。

可如果他不去上学，以后怎么挣大钱，让妈妈回来呢？

2.新来的老师

果然，他才走进李家村没多远，就被一群孩子围堵。他撒丫子就往回跑，结果在路上撞到一辆自行车。春来被重重的摔了一跤，来了个狗啃泥。

从自行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他上前寻问春来，有没有事。春来顾不得回答他的问话，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包，同时啐出了嘴里的泥土，竟然发现他的门牙掉了一颗。

春来想：不管了，没时间捡回那颗掉落的门牙了，还是逃命要紧！

他身后已经有三个孩子追上他了，开始拽着他的衣服打。

那个年轻男子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住手！”

孩子们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纷纷停下手来。

“一看你们就是育才学校的学生。我是你们新来的体育老师翟老师。你们谁再打架就跟我打！”

孩子们看看那个年轻的男子，一米八五的大个，健硕的身材，谁也不敢挑战他。而且他说自己是新来的老师，那么孩子们最怕老师了。如果老师把学生打架的事告诉家长，那他们不是等着挨家长揍么！

孩子们看情形不妙，一哄而散了。

只有春来看着他，傻傻的问道：“你真是我们的体育老师?”

“对啊，你也是育才小学的学生吧。我带你去诊所看看你的伤吧？“

“不用了，老师。这点儿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是去上学吧，不然会迟到的。”

“那老师骑自行带你去吧。”

春来第一次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他闻着老师身上淡淡的香皂味，觉得很舒服。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一个哥哥啊。有个可以一直保护他，陪着他的哥哥！

在学校操场晨练的时候，校长把翟老师介绍给了全校的师生。原来，翟老师是个大学生，他申请来这里做一年的支教志愿者。

春来有些失望，他特别希望翟老师能在这里待一辈子。这样他就不会被李彪这些同学们欺负了。

翟老师自从认识春来后，就像对亲弟弟一样待他。翟老师见他总被同学欺负，课下就教他一些防身的散打招式。但前提是，春来不准随意动手打人，只可防身。春来遵守约定不再率先动手打人。自然，也没有人敢再轻易欺负他。

翟老师真好，不仅春来喜欢他，全校的孩子都喜欢他。他年轻英俊，富有朝气，跟四十多岁的冷面刘老师和老态龙钟的周校长比，翟老师简直是全校孩子们的偶像。

翟老师不仅会教男孩们踢足球，打篮球，做游戏。他还会唱歌，弹吉他。也会教孩子们画画。他还会讲人们听不懂的英语。有时翟老师还会给孩子们讲大城市的故事。

更重要的事，翟老师还爱笑。翟老师的笑容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每个孩子的心里。这样的老师，在春来眼里，简直就像神一样的存在。在他眼里，这世上没有翟老师不会的东西，他简直爱死翟老师了。

春来开始喜欢在学校待着，在那个有了翟老师的学校好好努力学习。他受翟老师的影响，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可是一年的时间对于春来来说非常短暂，转眼即逝。他舍不得翟老师走。但翟老师还要重新返回大学进修学习呢。

翟老师在临走前，把心爱的吉他琴送给了他，并且告诉他要好好的上学，长大了可以去外边看看。翟老师说，他的老师已经帮他申请下来在大学助教的资格，他可能会一直留在母校教书。他希望春来将来也能考上他所在的大学，能再次见到春来。

翟老师走了，也带走了春来的笑容，春来又跑到大柳树干妈那里大声痛哭了一场。

春来从此以后，越发努力学习了。只是他一有时间，依然会跑到那棵柳树上，看着夕阳，看着远方，希望能等到妈妈，或者爸爸，更或者翟老师，重新回到村子。又或者，自己努力学习离开村子，去找翟老师。

在这种期盼下，他渐渐长大了。他的家境太贫穷了，奶奶生病又没钱医治，没过多久就去逝了。那个久未谋面的父亲，终于回来了。父亲操办完奶奶的丧事后，家里的钱也所剩无几。

回来后的父亲不知为什么，每天都在和爷爷吵架。没过多久，日日酗酒的爷爷也过世了。

父亲又开始出去打工了。春来彻底成了没有人管的孤儿。

因为有个远在他乡打工的父亲，他算不上真正的孤儿，不能享受政府的救济金。可奶奶口中那个在外挣大钱的父亲，就连爷爷下葬的钱都是和村里的亲戚借的。父亲打电话说要偿还这笔债务，所以他高一下半年的学费，父亲断然是不会再给他交了。春来不得不终止了学业，开始为自己的生计考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