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去天堂了

文光来

<h3>2000年春节相聚北碚</h3> <h3>我的同桌去了天堂</h3><h3> 昨天去学校过党组织生活,走到北碚汽车站天桥时,遇见一位西师的邻居张丰毅(小名大蒜),他急切告诉我:“文姐,你晓得不,刘韻同在大年初三时,已经去世了。他们一切从简,生病住院都没通知我。等到初五全部搞伸展了,小周才打电话告诉我。兄弟姐妹都没到齐,二哥在上海(二嫂上海人)没赶回来。他在西师医院走的,那里离他家近。” 我说,对头,他妈妈,我妈妈也都是从西师医院走的,那里安静,也很卫生。我又说:“去年秋天,在电话上他还跟我吹了很久的牛,说是江河日下,不能出门了,只在家里看电视,玩电脑。声音还有底气,只说他是肺心病,慢阻肺,从来没跟我说有肝癌呀?”大蒜说:“好多年的肝癌了,肝上两个肿块,他自已知道。” “哎呀!他从不说是肝癌,我以为他可以多拖几年吧,看都没去看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h3><h3> 我大为吃惊,心情变得很沉重,天一下就暗下来了,下梯子脚也没劲了,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了,滿脑子都是刘韻同的身影。</h3><h3> 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三,我俩同班五年,初中又是同桌。韻同园园的脸,眉清目秀,平平的后脑勺,方小早给他取名瘪罐,这一叫就是60多年。他穿着很整洁,脑壳特别聰明,人很安静,学习成绩特好,待人和气,常带微笑,性子不急,群众关系极好。他的声音悦耳,曾是合唱隊的骨干,还是音乐老师喜欢的领唱。</h3><h3> 初中班上男女生在桌子上要划三八线,我常常故意佔过线,看他怎么办?他也只是口头警告,从不真的打我。不过有一次,我倒是挨他冤冤枉枉地乱打了一顿。那是一次语文课,陳维坤老师请没有背课文的同学站起来,说明理由。他站起来很伤心的说:“我的耳朵痛!" 接着就哽咽起来,全班同学大笑,我也笑了。他突然发火,两个拳头象雨点一样在我头上乱擂,陳老师用眼神暗示我,不要反抗。我静静地坐着,让他乱打一顿,他倒出了气,我可生气了,好多天都不理他。几十年后,当着他的面,我把这事讲给他女儿冰容听,冰容没有批评他,只是尖声尖气地学他,我的耳朵痛!他很尴尬地笑了。</h3> <h3>刘韻同的父親是西师历史系的教授,57年反右斗争时划为了右派,处分得很重,开除工职,遣送回山東老家劳动改造,刘伯伯带着刘伯母和两个妹妹回山東去了,日子过得非常艰难。韻同和二哥韻叶留在北碚上初中,大哥工作很早,好象是在四川中江县教书。韻同只有在附中住校,寒暑假也没地方去,仍住学校。但他学习非常刻苦,很守纪律,从不外出,成绩仍然优秀。有一天,我悄悄问他:“你一个人留在附中,靠什么生活呵?"他说:“前些年,国家叫买公债。父親走时,母親将全部公债留给了方小早的妈妈,我们两兄弟每月去何孃孃处领一个月的生活费七元,六元缴伙食团,一元留下理发,买肥皂。" 他们兄弟俩就是靠那点公债,苦苦地撑到了初中毕业。</h3><h3> 那个年代,无论你学习成绩多么优秀,无论你多么努力地挣了表现,班主任笔下一个“不予录取",一切都是前功尽弃。</h3><h3> 初中毕业后,韻同没能升入高中,更糟糕的是他的户口该迁往哪里?他又该住到哪里?他非常着急,前途一片渺茫。我们班有三位同学收到北碚商技校的通知书,有两位都在犹豫时,韻同勿须思前想后了,赶快去报到,培训两个月,就在歺厅上班了。他才刚刚滿15岁呵!先是学习白案,后来也学红案。在厨师的岗位上他一干就是十多年。</h3><h3> 不是那个该死的混蛋政审,韻同倒是一块做学问的好料,他不仅聰颖,而且很安静,心细,不浮躁。</h3> <h3>我们这个初59级1班在全年级六个班中,是最聰明,也是最调皮的一个班。我们班一人考上清华,三人考上北大,人大,天大,北师大,西安交大,北京铁道学院,川大,重大起堆堆。我们可以否定班主任提出的班長和中隊长的人选,靠一张张选票,选出了大家喜欢的班长尹华贵和中隊長牛志森,班主任徐老师非常生气!后来学校领导换了位党员秦老师来管理我们,她很左,好多同学都不喜欢她,更有甚者趙同学,聚一回,骂她一回,一骂就是六十年。但数学老师李健莹却不同,她不仅书教得好,人也漂亮优雅,特别喜欢我们班。她一遇见我就说:“快把同学们请到我家里来玩,趁我还做得动,我包抄手给你们吃。" 李老师问我:“你们班谁最聪明?" 我不加思索就回答:“当然是楊明江呀!"(楊明江毕业于清华,现在还在中国科学院上班) 李老师摇了摇头说:“不对!你们班刘韻同最聰明!” 后来,我问过韻同:“李老师为什么会这样说?她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你?”他说:“那时候住校,时间多,晚自习爱做几何题,常常和李老师讨论,可能给她留下了好印象吧。”</h3><h3> 68年文革武斗时,好多同学都回北碚来了,有一天,韻同带上相机,胶卷,组织我们十多位同学去北碚公园聚会,大家欢笑留影,又疯又闹,完全不管谁是哪一派,只知道我们曾是同一个五九级一班。中午,他带我们去他工作的缙云歺厅聚歺,特地请他的老师親自为我们撑勺,他打下手。韻同一边作菜,一边转过身来对我们笑笑,大家开心极了!那一桌精美的菜品,真的不摆了,穷学生哪里见过,更别说吃啦!记得那桌菜在十元左右,在银行工作的陳重章,早早地掏腰包结了账,那可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呵!</h3><h3> 午攴结束,余兴未尽,不愿解散。我说:“那就去我家玩吧!" 大部隊又开去我家,挤在客厅又说又唱,把我们音乐课上教的歌曲,一支支翻出来唱了个够。该吃晚饭了,嘿!居然没有一个人提议该回家了,我着急了,赶快跟父親商量,怎么办?父親很给面子,说:“不要紧,吃面,家中还有鱼汤。”我赶紧洗白菜,父親親自给我们下面,大家稀稀呼呼地吃得很香,都说好吃。人多,又没有准备,面也不够吃了,剩下的人,只有吃烫饭,放点油盐,白菜一煮,再捞一盘泡菜,也还好吃。天晚了,大家才一一告别,各自回家。几十年后,天津大学的郭开美回憶起那天的经历,还兴奋得很,还在感谢刘韻同的热心组织,感谢陳重章的慷慨大方。</h3> <h3>文革中,成立革命委员会,刘韻同待人公正,又爱学习,大家信任他,两派同事都选他进入饮食服务公司革委会。他们办公室就在体育場旁边,有一天,我从那里经过,很好奇,想看看他是怎么当官的,就走进去了。他正在处理一位男顾客和一位女理发师的纠纷,只招呼我坐下,就去断公道去啦。他让两位当事人各自述说事情的经过,各自谈看法。然后,他一本正经地批评男顾客不冷静,太冲动,不该摔坏理发工具。接着他又批评女理发师不耐心,应该轻言细语地给顾客解释沟通,他要求双方都给对方道歉,并要求男顾客賠偿理发工具,两位当事人心服口服地走了。他才回过身来陪我吹牛,我说:“行呵!当官了吔!”他说:“蚱蜢官,大家看我认得几个字,选我来坐办公室而已。我哪里当得来官哟?”</h3><h3> 80年代物资短缺,什么都凭票定量供应,缙云食品厂生产的怪味胡豆,很受欢迎,但啇店里买不到。我家小弟在河北省工作,每年春节回碚探親后,总想带点怪味胡豆回去送给同事。我去食品厂,找到韻同,他笑一下,好办,跟我来。去到他办公室打开柜子,叫我取,他去帮我缴钱。我高兴惨了,顺利超额完成了小弟交给我的任务。他送我出来时,还说了一句:“有啥事来找我就是了。”</h3><h3> 80年代韻同也去乐山办过他们食品厂的展销会,结束时,有些不好带走的点心,糖果,他就留给吳亚宁了,亚宁是四川省的田径运动健将,当时任乐山市体校的校長,他便带去分给他的学生吃,学生们高兴惨了。</h3><h3> 90年代初,一天下午韻同打电话给我,说陳仁林从成都出差来北碚了,在他办公室,叫我过去玩,一起吃个晚饭。我一口答应了,但是现在走不脱,马上要政治学习,五点半学习结束我立马过来,我告诉了他,另外几个同学的电话号码,请他一一通知大家。</h3><h3> 等我政治学习结束,赶到韻同办公室,北碚的同学都到齐了,有黄小莉,蒋传华,陳重章,冯正红,牛志森等。我们去缙云歺厅举杯欢迎陳仁林的到来,仁林十分激动,说:“我原本打算一个人悄悄的去西师老家看看,再去北温泉游一埸泳,就回成都了,没想到你们这么热情!” 我诚心诚意地先去买单,陳重章追过来说:“你不要跟我抢,我们刚才又莫名其妙的发了两百块钱,让我来请客吧!”又是韻同请客,陈重章买单。</h3> <h3>90年代中期,缙云食品厂宣佈破产,职工买断工龄,全部退休。韻同就这样提前退休了,他脑壳聪明,心又细,全心全意投入炒股,从一个小小散户,很快进入了中户室,有了他的專用电脑和專座。他連中几次签,有一次就净赚三万,他不吃独食,把他的同事请去北温泉美歺,打牌,游泳。他还对我说:“好久把老朱约起,去北温泉好好玩一天吧!”</h3><h3> 韻同炒股在北碚很出名,在亍上遇见我,就把上衣口袋中的股票本本掏出来,给我看:“你看嘛,这是我二哥的本本,他的钱都是我在帮他炒。你把钱也给我,我来帮你炒,不会吃亏的,你放心!” 我说:“我肯定相信你!只是我这个人一辈子跟钱没有缘分,我没有炒过一分钱的股。"</h3><h3> 韻同的独生女儿,冰容是我的学生,很勤奋,很老实。高考前,他来家中问我:“女儿填报重庆教育学院历史系,行不行?" 我说:“不行!历史在中学是付科,历史老师不容易受重视。女孩子,选学英语吧!英语老师容易受重视一些!"他说:“女儿英语成绩不太好,怕专业成绩达不到要求,考不上。” 我说:“不要紧,那个学院的付院長是我家的老朋友,我会帮你的。"</h3><h3> 大热天,我專程跑了一趟南坪,请朋友关注冰容,如愿以偿,冰容上了教院英语系。她很努力,表现也不错。大学毕业时,韻同又来找我为女儿分配出力。我说没问题,我从来没向领导开过口,这次我给你帮死忙。我直接找到教委主任,希望将冰容留在城区学校,领导答应了,将她分在田家炳中学,后来也合併到了我们学校。</h3><h3> 韻同炒股的女粉丝中,有位西师的处長,帮他介绍了一位物理系的青年教师作女婿。一家人其乐融融,无忧无虑,外孫健康成長,女儿买房买車,小日过得兴旺。</h3><h3> 韻同的身体出毛病了,先是怀疑他的胆和肝有问题,住院,第一次手术,感觉不好。第二年又动第二次手术,他感觉人好多了。没有几年,他的呼吸系统又不行了,不能走上坡,可以走平路,说是肺心病,慢阻肺。2014年高烧不退,转院,病危,他两次给小周交待后事,小周只有哭。女儿不仃地说:“不会!你不会!"后来他很深情地对我说:“每次生病都太折磨小周了,人家凭啥子该这样照顾你?天天睡病房,天天为你操心,太对不起小周了。”多善良的人呵,病成这样了,还尽是为别人着想。</h3> <h3>2009年郑仁容从上海回来,电话我联系班上同学,她想会会大家。我们十二个人在陶然鱼庄和仁容夫妇玩了一天,吃了两顿饭,席间,韻同坐在我右边,他小声对我说:“你请我们吃这么多顿饭,还是方小早从成都回来那次,在太和饭庄那顿菜最好吃,今天这个鱼庄挡次低了。" 我说:“吔,瘪罐,你还拽起来了哟!” 他说:“是噻,老同学才敢说老实话嘛。"他又说:“你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不出老吔!" “你终于誇奖我一回了呵!”</h3><h3> 2015年春节,楊明江从北京中国科学院出差到重庆,一下飞机就电话联系我,他想会会老同学们。我第一个就是征求韻同的意见,时间地点由他来选,他要求在初八,歺厅不能有梯坎。我选定离西师最近的新世纪大酒楼,沒有梯坎。那次聚会来了十七人,分坐两席。米耗儿專程从成都过来,进门就跟我一陣乱吵,说是通知的地址不详细,他这个成都人在大海捞针。陳湘双腿有病,无法上公共汽車,打的来回,車费三百元。马维琳,黄小莉,蒋传华,牛志森夫妇,王蔚滔都从城里赶来,大家久不见面,分外親热,楊明江本身就感冒了,声音嘶哑,仍然讲个不仃,讲他的项目,讲他的科研,讲他领导绝对不让他退休,我说:“楊明江,你嫁给了科学!我只能给你致敬!无法向你学习,我做不到!”</h3><h3> 吃完饭,等我走出雅间一会儿,不知那位良民(我们班总叫人是刁民或良民)就收了大家的钱,硬要塞给我,我生气了,逼着我说出了不愿讲出来的心理话:“你们硬要逼我,今天我不是只为楊明江,我是在为刘韻同干活!我们俩个关系这么铁,两个父親同在一个系,两家人一起划为右派,两家妈妈同时病危住西师医院,两家妈妈一起上天堂,连火葬场我们两个又碰在一起,从小同一班,初中又同桌,他生这么重的病,我晓都不晓得,看都没去看过他,真的对不起他…今天是在为他的康复祝福!" 我眼泪都快出来了,大家才把钱各自收回去。分别时,我问韻同,能回家不?他说,没问题。我才放心地回家了。</h3><h3> 没想到这次见面,仅成了大家与他的诀别,我忽视了生命的脆弱,忽视了他会隐滿病情,没想到刚满七十三岁他就去了天堂。</h3><h3> 天堂,不再有混账的政审,不再有冤曲和不公,不再有打击和坎坷。韻同,你可以静心做学问,研究金融,研究经济,干你喜欢干的事情。天堂,再也没有病痛,没有折磨,没有悲伤,只有快乐,只有歌声,只有微笑…韻同,你先去一步,班上同学陆陆续续都会来的,天堂的聚会更开心,更平等,更无拘无束!你的同桌的座位还是给我留倒哟,下次同桌,我不会惹你了,你也不会打我了…</h3><h3> 再见!我的同桌,一路走好!</h3><h3> 文光来2018年11月16日下午4时收笔</h3> <h3>青年时代的刘韻同</h3> <h3>中年时期的刘韻同</h3> <h3>韻同在鱼庄</h3> <h3>2009年的韻同</h3> <h3>五个帅哥逛北温泉</h3> <h3>牛志森在组织聚会</h3> <h3>碚石上的欢乐</h3> <h3>北碚亍边留影</h3> <h3>西师附中校园内留影</h3> <h3>2000年大聚会</h3> <h3>牛子佈置的会場,先来先照</h3> <h3>欢迎郑仁容从上海回碚</h3> <h3>欢迎方小早大驾光临</h3> <h3>2015年正月初八,和韻同最后的合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