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猫(上)

香蕉鱼

<h3>  我不是猫。我讨厌猫。&nbsp;</h3><h3> 我不是猫。虽然我的样子就是一只猫,虽然周围的人和狗、还有猫都认定我是一只猫,但是,这些都完全不能动摇我我不是猫的信念。&nbsp;</h3><h3> 我讨厌镜子,因为每一面镜子里面都藏着一只猫。每次我一走近镜子,里面就会有一只讨厌的猫凶神恶煞地对我张牙舞爪。我不明白,女主人为什么那么喜欢镜子,高的、矮的,大的、小的,方的、圆的,摆满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所以,我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它,撞上一只猫。&nbsp;</h3><h3> 一个美丽的早晨,我心情特别美妙,跑到阳台上伸了几个懒腰,做了一套体操。 ­ ——不是我夸口,如果让我参加什么奥运会体操比赛的话,肯定得冠军。我不曾看到过,但我清晰地感觉得到:我姿态优雅,动作轻灵敏捷,落地稳如泰山。(我老觉得“稳如泰山”用在这里不太恰当。但管它呢!反正就是说我落地出奇的稳。)我在电视里见过那些体操选手,——那真真是些蹩脚的角色!每次落地都要让我为他们捏一把汗。明明非常简单的动作,他们却非在地面上打几个趔趄决不罢休。每当这个时候,即使聪明如我也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有资格去参加比赛?我这样想决不是在嫉妒他们。富有同情心的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比我这个无资格参赛的还可怜。我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什么人故意放他们上去出丑。每次当我干净利落地完成一套绝对完美的体操时,我总会幻想我胸前挂上金光闪闪的金牌,得意洋洋地接受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可又犯了愁:该升什么国旗,奏什么国歌呢?论理,我生在中国、长在中国,那当然是要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可是,我并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也没有身份证,更要命的是我什么证件都没有。我是个黑户。其他动物或多或少都有属于自己的某个证件,而我没有。这也是我可以一直拒不承认自己是猫的重要原因之一。没有任何证件可以证明我是一只猫。&nbsp;</h3><h3> 话说回来,在那个美丽的早晨,我在阳台上做完了一套体操之后,就溜到花园里去散步,感觉美妙到了极点。那些猫真可笑!这时候它们一定猫在哪里睡大觉。想到这儿,我不禁为自己能体验到那些蠢猫所无法体验到的快乐而洋洋得意起来。那些蠢猫!它们唯一的兴趣就是和异性的猫交配,在三更半夜制造出一些鬼哭狼嚎的声音来。它们爱交配就去交配吧,这也是猫之常情,光明正大的。我也不喜欢做事偷偷摸摸,藏着掖着。但是,也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吵得人尽皆知!而且那声音,像极了婴儿的啼哭。要真是婴儿的啼哭,倒也罢了。可是不是!是猫!该死的猫!声嘶力竭地叫!凄厉地叫!令人毛骨悚然地叫!——模仿婴儿的啼哭又模仿得惟妙惟肖,惟妙惟肖得那样逼真,那样虚伪!我一开始还真以为是婴儿在啼,一时之间竟还被强烈地激起我的父爱或者母爱——说来惭愧,我对于我的性别的认识和我究竟是什么同样模糊。在我意识到这其实不是婴儿啼而是猫交配时,另一种强烈的情感油然而生,——一种被骗后的欺辱感和由此而产生的恼恨的情绪。这令我很不自在,令我对它们讨厌到了欲除之而后快的地步。传说鲁迅先生就特别讨厌猫交配时的这种声音,并且诛连到正在交配的猫,据说鲁迅先生还介入其中搅局。这听起来像个笑话,但也太不人道了。心慈手软的我还不曾这样大动干戈过。不过由此我认定鲁迅是我的知音,并且一厢情愿地认定我是鲁迅先生的转世。这倒是好事。因为这样一来我就有了名字了,鲁迅二世,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做的名字。&nbsp;</h3><h3> 还是再说那个美丽的早晨,心情美妙的我在阳台上做完了一套体操又到花园散步了一趟之后,心情妙到了极点,慢慢儿一步一步踱回屋里,迎面撞上了一只猫——一只装在镜子里的猫。我心情马上坏到了极点!——这只猫!一只懒洋洋的猫,两只眼睛半睁半闭的,一副对你视而不见的表情。这副嘴脸令我极其不快。它要是像我以前见到的那样凶神恶煞,那样对我张牙舞爪,把我视为眼中钉,我还不至于这般不舒服。可是,可是,它竟是,它竟是如此幸福! &nbsp;</h3><h3> 我想都不想就跑过去抓起镜子就砸。“哗啦啦——”镜子碎得稀巴烂,镜片碎了一地。那猫却不见了。它肯定躲到另一面镜子里面去了。我横冲直撞,见到镜子就砸。高的、矮的,方的、圆的,大的、小的镜子,全部被我砸得稀巴烂,到了最后我已经忘了我是在找那只猫,而纯粹只是在摔镜子了。衣橱也倒了,梳妆台也翻了,茶几也歪了,电视机也破了,电脑也裂了,餐桌也掀了……衣服乱成一片,首饰散落一地,碎镜片满屋子到处都是。&nbsp;</h3><h3> 痛快! &nbsp;</h3><h3> 痛快淋漓之后就是痛苦。这话一点儿没说错。在我恢复了想的功能之后,我就害怕了。刚刚我还胆大包天,现在就胆小如鼠了。我哆哆嗦嗦地想:待会儿女主人一开门,一定马上疯掉了,一定会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把我撕成碎片。或者她还存有一点儿理性,留着我慢慢折磨,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类特别是这屋子里的女主人的心狠手辣、残忍成性我不是没见识过。一想起就教我恨不得马上一头撞死,我差不多都有了这种勇气了。不过我害怕到了极点,竟一点儿也无法动弹。我想逃跑,可马上想到复仇之心会使一个女人哪怕愚蠢如这女人变得令人难以理解的厉害,我一点儿也没有想过我有逃脱她的魔掌的可能,更何况我已经整个儿不能动了。我正在慢慢等着厄运的到来。这样等待的痛苦,还不如杀了我。&nbsp;</h3><h3> “哐啷——”门终于开了。 &nbsp;</h3><h3> 奇怪!女主人为什么没有发出她那种撕裂人心肺的尖叫声?莫非她一见到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立即昏过去了?难道她竟会对此无动于衷?还是?我再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能了。据我分析,她还是昏过去的可能性更大。最后我几乎可以断定她昏过去了。(真是奇怪!我当时根本没想过开门的不是她。其实,进来的完全可以不是她。她丈夫,她儿子,那个女仆,甚至可以是一个贼!—— ­­ 可是我只想到她。后来我分析了一下:在某些时候——如对某种东西高度恐惧或极度喜爱时——我们的思维往往会被局限在某一个封紧的以某种东西为核心的圈圈内。那时我正被困在某一个这样的圈圈内。)&nbsp;</h3><h3> 我想扭头看她,可是我的头无法动。我扭动眼珠——我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想看她,可是尽管我作出最大的努力,还是没有看到她。</h3><h3> 一分钟过去。我突然听到她叫了一声——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啊 ~ 咿呀”?一声轻唤?轻轻的一声惊叹?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完全丧失了她一向的风格。&nbsp;</h3><h3> 二十秒钟后,她终于如我所料地很正常地尖叫起来,一声紧接一声,恢复了她以往装腔作势的风格。&nbsp;</h3><h3> 我也恢复了正常的想象力。她一踏进门,就可笑地呆掉了。两脚一前一后,右手在身前,左手在身后,身子微微倾斜,头在最前面,嘴巴微微张开。一分钟后才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再过二十秒,她才恢复到正常状态。</h3><h3> 我感觉她在屋子里不停地来回移动,张开十只尖尖的爪子,像一只发疯的母猫。有一阵子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她那尖尖的爪子快碰到我的后脑勺了。我头皮发麻,汗毛直竖。可是她竟没有向我发难。&nbsp;</h3><h3> 她像只发情的野母猫一样鬼哭狼嚎了很久,到底定神了,拿起电话“嘟嘟嘟”打了起来。</h3><h3> “喂,老公!家里遭贼了!”&nbsp;</h3><h3> (待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