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有走过长长的一条街

边地马奇

　　我从考场出来，舒了口气，这可能是我最糟糕的一次考试了，我却感到异常的轻松。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我伸了伸懒腰，然后把头埋进大衣的衣领里，手插进衣兜，走出校门，往家的方向走去……

考场设在母校，但已经找不到母校的感觉了。师范改成了民中，从此，师范生对于母校的情怀再也无处安放。这里曾托起了思茅教育的半壁江山，从这里走出去的人，被分配到各县区各学校，无论在城镇或乡村，他们都燃尽了自己，延续了希望。一纸命令，师范不再有，这是发展的需要，也无可厚非，却在人们心中画上了苦涩的一笔。我走在校园里，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

本来就是一个过客，我是来参加教师资格考试的。从教16年，我还是个二级教师。我努力从乡下小学考到县城中学，可我的资格证还是小学教师资格证，这就意味着我永远无法晋级，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工作都只能享受二级教师的工资待遇，所以我必须考取中学教师资格证。我是无备而来，平日忙于工作与生活中的琐碎，粗略浏览复习资料不超过40页，参加考试完全是为下一次考试积累经验。

综合素质考试完全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不懂的客观题全部略过，主观题自由发挥，最后的写作题是根据所给材料，写一篇不少于1000字的论说文，题目大概是这样的：“木桶理论提出最短的木板决定了水桶的容量，新木桶理论又提出把木桶倾斜，最长的木板决定的才是水桶的真正容量”。我思考片刻，自拟题目 “取长补短”，从“取别人之所长，补自己之所短，取自己之所长，补自己之所短” 两方面来审题立意，展开论述，然后例举苹果公司已故CEO乔布斯的故事加以引证。可惜到交卷时，语无伦次地写了不到八百字，还莫名其妙地滋生起一点点成就感。

考场出来后，有漂亮的小学妹捂着脸戏说写作题只写了400字，总算给了我一点安慰。还有小学弟点燃了一根皱巴巴的红河给自己压压惊，此刻我也想来一根，可我大概有半年时间没有抽烟了，我认为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二级教师是没有资格抽烟的。教师待遇在提升，同时也日渐米贵。教师职称制度所带来的弊端，大家心知肚明，在此也不再引述。

我走出校门，穿过三角花园的人行横道，沿着环城西路一直走，我清楚地看到各式各样为了生计忙碌的人们。

我低着头走，享受着冬日暖阳的抚摸，那感觉就像是《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和狱友们围坐在工厂的屋顶上，享受着和煦的阳光和冰爽惬意的啤酒。不是每一瓶啤酒，都能喝出自由的味道，我没喝啤酒，但有一种久违的自由萦绕在心头。我走过琳琅满目的灯箱招牌，小旅馆一家接着一家，有一家名叫“转角遇到爱”的小旅馆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么别致的店名，主人家一定是文艺青年。店门敞开，客房楼梯前的空地有一个穿着艳丽的女子在晒太阳，也许她和我一样在享受这临时的自由时光。我与她眼神交错的瞬间，她突然向我招手，动作敏捷又熟练，像松鼠一般，既能避开猎人，又能吸引友人。我竟然秒懂了她的意思，我承认我有点污。她可能接受过无数个临时任务，但我并不觉得她可耻，只是觉得有些可怜。也许从事这个行业并不是她愚昧懒惰的结果，也许她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接受好的教育，或者有着非同一般的坎坷经历，我同情这样的人。

路过摩托一条街，我没有心情看摩托车，国内上市的摩托车，只要是在摩界有点名气的，品牌文化、外观设计、性能数据都能张嘴说个大概，另一个原因是囊中羞涩，不想去自讨没趣。路过春风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以前的一个小师弟在这里做销售员，我的雅马哈飞致250摩托车就是和他买的。他很腼腆，不像其他销售员真真假假乱吹一通，他是别人问了才说，也能说得头头是道，某款车在欧美市场的受欢迎程度，以及在国内的销售情况，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是个业务能力很强的销售员。只是当我讲到，我独自骑摩托去大理的经历以及和靓仔阿兵在卡瓦格博喝着风花雪月等看雪山冰淇淋的经历，他也只是笑着敷衍了一下，我有点小失望，我以为摩托车销售员对摩托车是有情怀的，可能他只注重销售这一块。

我看着春风650NK，流了满地的口水，但还是假装镇定的说了一些缺点，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好吗。春风NK、GT、MT、TR系列是中国大排量摩托的新标杆，并且有着我们够得着的价格以及品质。国宾护卫队都在骑春风，引擎启动，瞬间热血沸腾。

骑摩托车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2015年美国骑摩托车出死亡事故的有4976人，同年注册摩托车数量为860万台，死亡率是1728分之一，是汽车死亡率的六到七倍（数据引用夏萌鳄鱼先生的摩托世界），但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能动摇骑士们骑摩托的热情，就像一个老骑士说的“对一个男人来讲，骑摩托在路上才是真正的自由”。

但在中国的很多城市，骑摩托车是违法的，非常有中国特色。可以合法生产，合法销售，合法购买，但不能骑，你说有没有特色。很多人看到高速公路上有摩托车都会大惊小怪，要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明确规定摩托车是可以上高速的，“禁摩令”才是真正的违法。韩寒有一篇博文《看摩托GP，反对禁摩》深刻阐述了禁摩令的不合法不合理，“我觉得我应该拥有骑着摩托车堵在路上的权利，我也拥有骑着摩托车死在路上的权利，当然，如果不幸把别人堵在路上或者让别人死在路上了，这也必须去承受，以上都是交通的代价，其他的交通工具都是如此。”写出了广大摩友的心声。哦，本地不禁摩，我瞎操心了，但有一首关于摩托的歌很好听：

骑上我的摩托车

油门轰起很洒脱

今天我不用去上课

我晚上可以吃火锅

骑上我的摩托车

一路奔向乌兰巴托

草原必定是很广阔

还有清澈的图拉河

说起音乐，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跑步十公里，没有音乐，我跑不下来。单车骑行200公里，没有音乐，我骑不下来。骑摩托车不能听音乐，但可以唱歌，自己听，没有音乐，我也不可能长途跋涉。沮丧时、受挫时，没有音乐，我也不可能振作。音乐是我精神力量的重要来源。但有时音乐也给我带来麻烦，当年听超载乐队的《不要告别》，第一句歌词就是“点燃这支香烟，让光亮爆炸这黑夜……”让我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以至于有了烟瘾。扭曲的机器《证件》中的歌词“去他妈的有效的证件，去他妈的合格的身份” 让我差点毁坏了一摞证件，幸亏当时转移了注意力，逃过了自己的魔念，不然如今真是寸步难行，直接影响生计，证件的时代不能没有证件啊。还有第一次听《梵高先生》的时候，整夜没睡；第一次听《往日时光》，喝了半箱啤酒。中学时一个老师说“人超过25岁，对音乐的敏感力就会降低” 我觉得欣赏力方面反而会加强。

已近中午，太阳逐渐升高，黑色外套吸光，后背开始发烫，我加快了脚步。人行道太窄，五金店门口又堆满了杂物，我得从非机动车道绕过去，才走了两步就有骑三轮车拉货的大爷按铃铛撵我，我又跑到了人行道。我看到五金店门口有个男孩在切割金属，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个童工，蓬头垢面，穿着脏兮兮的白T恤，牛仔裤像是被油污浸泡过似的。他熟练地摆弄着切割机，把金属管材切割成小段，又用电焊焊接成需要的样子。我想他一定是被剥削者，他的老板绝对不会付给他高工资，即便他的技术和熟练度都和成人一样。

五金店的旁边有一家叫“魔芋煮江鳅”的店，店里的桌子都是缝纫机的桌子，食客们可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踏着踏板聊天，颇有特色。店主是一对年轻夫妇，女的很漂亮，男的不怎么帅。两人眉来眼去地做生意，还不忘谈论时事，来吃饭的人并不多，但两人脸上洋溢着的幸福感让我非常的羡慕，我想象着他俩白天充实地忙碌，晚上面对面坐着数钱玩。我不知道这家小店还能撑多久，但我肯定他们此刻是幸福的。

街边的快餐店开始挤满了人，最外面的桌子上有两个穿校服的女生在谈笑风生。桌子底下大袋子里厚厚的一摞素描纸，我猜一定是民中的美术生。美术生的艰辛，只有美术生能懂，追求梦想的道路，注定是艰难的旅程。美术老师的艰辛，也只有美术老师能懂啊。从2017年开始，美术学科受到了国家空前的重视，美术学科成了中考的必考科目。可领导们对待美术学科的态度从未变过。口口声声说美术很重要，心里却觉得美术没有用。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美术课是随便混也能混得下去的学科，对美术老师来说是件轻松美好的事情。可学生在这个阶段美术素养的缺失谁来弥补，因为缺失而造成学生一生的影响，谁来负这个责任。我自认为还算得上是一个比较负责任的美术老师，在仅有的一周一节的美术课里，尽可能的培养学生的美术素养，激发他们的创造力，只是有的时候，连一周一节都没有了。

我快步向前走，穿过曾经的思茅皮鞋厂，经过老师专，绕过孔明像，家就在前方。家里有个漂亮的小姑娘在等着我回去搭积木，我要肆无忌惮地陪着她。

我立志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尽可能多的陪伴她，直到把她交给一个比她父亲更优秀的男子汉。每个星期五是我们欢聚的日子，每个星期天是我们离别的日子。我从小培养她坚强的性格，教她学会用微笑面对离别，期待下一次重逢。父女俩已经形成默契，每次都愉快地说再见，没有一点难过的情绪。走出家门，多少次我湿了眼眶，鼻子发酸，小姑娘每次都很快乐地玩着游戏，只有那一次例外。

国庆节假期，我们全家驱车去景洪看望住院的姑爹，堂弟也携妻儿从保山赶回。小姑娘就这样和去年只见过一次的妹妹重逢了，开始还有些生疏，可几分钟后就成了老朋友了。俩人无话不谈，手牵着手跑来跑去，玩各种游戏，分享自己的玩具，形影不离，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第二天中午在大姐家吃饭，吃完饭我们要赶回思茅，随后堂弟也要赶回保山。走的时候大家都依依不舍，有着说不尽的话，讲不出的再见，车启动了半个小时也没开出去，道别用了很长时间。小孩子敏感，知道就要分开了，妹妹在另一辆车里哇哇大哭，扭动着身子，想要跟着来，弟妹强行抱着她，又哄又骗安慰着。5岁的小姑娘比妹妹坚强，她没有哇哇大哭，只是非常不舍地爬进车后座，大滴的眼泪从脸颊滚落下来，滴在车座上，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抽泣着带着哭腔说：“爸爸，妹妹的车追不到我们”我故意做出很快乐的表情对她说：“追得到的，爸爸慢慢开，他们等一下就跟着来了”。那一刻，我整颗心都融化掉了。大人们可以轻易用一句简单的谎言来安慰，可在孩子心中，那真是难以逾越的悲伤。孩子的感情纯真而浓烈，这可能是她最难过的一次离别，无异于大人间伤心欲绝的离别，甚至更难以承受。

离别的惆怅、失落或悲伤，是人类份量最重的情感，每个人一生都在经历，同时也最容易被忽视，最容易被轻描淡写。人们总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可回想过去的那些生离死别，哪一次不是刻骨铭心，深入骨髓。

我带着复杂的心情，走了大概五公里。有孤独的自由，运动的舒爽，考试的失落，还夹杂着一点淡淡的忧伤。我有很久没有走过长长的一条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