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牛踩石记

牛迹石

袁耀辉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故乡和那里勤劳善良的人民！

南岭山脉逶迤南来，状若游龙，入常已是余脉，名曰“大义山”，其主峰牛踩石，海拔千余米，为常宁第二峰。家乡古村面东正对牛踩石，倚门远望，牛踩石就像一尊开怀大笑的弥勒佛祖，幕天席地地俯视着我们，那巅峰巨石是佛祖的头。太阳每天从牛踩石上升起，亘古以来，直耸云霄的牛踩石就是家乡父老乡亲顶礼膜拜的神峰，祖辈们生活劳作的每一个点点滴滴，牛踩石都洞若神明，它知道祖辈的过去，也能洞悉我们的未来，它似乎深具无边智慧，阐释着世间轮回。

牛踩石，我心中的圣山和圣石。多少年来，未能登顶，常心绪不宁。人过不惑，登牛踩石的欲望有增无减，心中惦念，难以再迟。五一假期，约定十数好友，发少玩伴，拟从西麓罗桥汤市这边登牛踩石。

晨，天朗风清，七时不到，驱车出发。约半时，车至汤市壕口，清溪从隘口曲折而出，一石拱桥飞渡，名莲花桥。此隘口又名“二牛相斗”，因两山隔溪对峙，势如两头雄牯牛相斗而得名，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传说当年此地风水好，壕口中隐隐有龙脉之气，二牛在此相斗，龙脉之气射于斗牛之间，把皇帝的金銮殿震得摇摇欲坠，帝惊惧，派司天监来此杀孕为祭，并立碑镇之，破了此地龙脉，皇位才得以安宁。这当然是神话故事，但道光十二年（1832年）瑶民义军首领赵福财，为避官军围剿，率军转移至壕口时，在此被官兵及当地乡勇设伏兵阻击而亡，县志族谱均有记载，确是不争的史实。据传此溪本无桥，只靠清溪两岸两根硕大无比的龙血藤，盘结缠绕二牛相斗之壕溪间为桥，自古为挑夫走卒官驿必经之路。当年官兵为阻瑶民义军从此处挺进牛踩石安营扎寨，将龙血藤砍断，龙血藤血流七天七夜才尽，连同8000瑶民义军的鲜血染红了汤河。自此以后，自壕口溪至汤家铺下游一带的泥鳅全为血红色。

过壕口直上，左侧名粗石岗，巨石林立，灌木掩映，粗石溪穿岗而过，只见溪雾弥漫，杀气浓重，相传张飞南去桂阳郡时，曾为此岗所阻。右侧村舍错落，梯田鳞次，壕溪随山沿谷，清流激湍，流觞曲水，穿过二牛相斗西去注入汤河。

驱车至登山峪口，只见两侧悬崖壁立，清溪曲折宛转从中流出，三十六湾逶迤而来居其左，六旗岭蜿延而至居其右，左右两座大山在此环转回合斜斜相抄，宛如牛踩石这尊弥勒佛祖的袈裟。清溪左侧曲流处一余峰极像观音菩萨，名观音岭，形如一粒袈裟上的纽扣，紧锁袈栏。一石拱桥在此如虹飞渡，过桥后斜径盘至半山之腰，茂林修竹中一古村错落参差掩映之迹。

自观音岭山峪口驱车而上，左转右环，约十余分钟，至新屋场。以前有几户农家在此居住，现已人去屋空，稻畦荒芜。再前，车至路尽头。在此处与相约的登山同道合伴，同学诗云觅的当地一老向导也已等候多时。此时晨曦微露，山色清明。

左右两涧在此合注粗石岗溪，灌木相掩，合流处目不能极。沿溪两径分岔，左侧山路随溪可至牛踩石西崖峪脚，原为罗桥汤市下冲村林场，向导言悬崖危立，岩高千仞，无可为攀。只得循右侧石径拾级登磴，宛转而上。忽闻灌木丛中瀑声如雷，只见崖石回掩，疏竹摇曳，杳不可见。纵身攀沿，引姿伸颈，俯瞰深壑，疏竹密灌之下危崖壁立，怒溪铿然从石壁冲激而下，迸珠曳玉，直坠深潭，轰振山谷。无路可至，返转而回，自下游溪侧攀灌至溪，溯溪以进，闻岩瀑倒峡之声不绝于耳。随溪岸壁岩前行数十步，见溪中滚卵巨石无数，两岸灌木藤蔓夹溪，左侧一条小儿手臂粗的悬藤沿溪侧崖壁虬然蜿至，竟如天然攀溪绳缆。攀藤溯溪十数步，眼前三面崖壁雄扩，峭立数仞，岩瀑自巅至底飞急高散，似水帘悬挂，悬空倾泻直坠深潭。此时朝霞侵瀑，水光滉漾，七彩雾漫，环映相融，雄扩壮观，沁人心脾。飞瀑下一潭深泓如碧，玉浆琼液，清莹澄沏，流光可鉴，澄映心目。四周疏竹灌蔓扶苏，幽绝出世，疑至仙境。纵步溪间流砥，摄照留景，心悦神动，如获至宝，喜愉之情，不可言喻。不至此瀑，不知此瀑之胜，更胜辉山七渡水瀑布、弥泉猴子滩瀑布矣！此潭溪源自牛踩石之巅，固名牛溪潭，瀑亦为牛溪潭瀑布。

循瀑溪上源入谷，巨石矗立，各俱异态，散布谷中，向导言此地名“石神”，溪接一潭名“石神潭”，潭水清澈透亮，冰凉彻骨。溪随谷转，人随溪行，灌木夹道，荒绝无人。随溪沿谷，连环涧溪、岩瀑、泉池无数，溪中多巨石，被山溪冲涮得圆滑圆润。一路竹木扶苏，灌掩清溪，路渐没入毛灌丛中，只闻灌内流溪叮咚，时有瀑声入耳。

自牛溪潭瀑再溯溪而上约五里，溪前一峰横欹，舍溪登山，曲折而攀。见一岩悬起，嶙峋厚重，作俯企状，檐牙如雕，裂痕如绘，如棚似盖，向导称之为“老爷棚”，中尊奉两尊石像老爷（菩萨）。当地民俗有路过此地者，都要祭祀，扯笋的要留笋，采蕨的放蕨，摘野果子的放野果子，以资供奉两老爷。旺季，供物堆积，慰为壮观。沿棚而上，盘旋谷腰，地渐峻险，越岭两重，过三眼井，一字岭，至南风坳。

南风坳如一屏横截，四山环翠，苍松翠竹，溪鸣鸟语，尽在灌木丛中。坳前一山突兀，疑路已穷。众不为阻，再四觅路，从灌木中宛转砍伐得路，循其侧石凿，挽手而上，攀登数层，始至坳脊，坳外壁深万仞，上仰峰顶，下瞰深谷，凭空而眺，如立云汉。此处山树青密，古柏甚多，合抱参天，青葱欲滴，卓立于毛灌之中，宛如翠海青螺。

侧身佝偻，膝行蛇伏，至坳转处，抵近五宝冲。此时我们已深入牛踩石西麓的深处。蜿蜒自坳侧行至冲脊上，脊路曲折，两旁灌木夹道，山鹃映发，老藤怪树，盘根错节，不绝于眼。至五宝冲顶，只见牛踩石如海市蜃楼，独露一麓，隐立一翠屏峰之上，峭峭之姿，遥遥在望，一朵白云流动萦回，似险撞之。向导言翠屏乃桃花神（峰）。俄顷，浮云尽散，日色澄丽，山峦重叠竟秀。山路渐陡，陡崖盘亘，层层而上。反过五宝冲脊而下后谷，折而向谷东，只见一棵老树，似桑非桑，虬然苍技，树下两径相合，乃是自汤市荆竹山至牛踩石径，在此相合。树果如豆大，红黄并枝，似繁星点点。叶上白蚕蛹动，初以为是山蚕，细看却是树叶成冠，宛如春蚕。此树枝杆屈虬，结冠如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两路相合后，毛灌砍伐，路有踏痕，方知前一日已有人自荆竹山这边上山登顶牛踩石。已有现成的路，众人如释重负，挽手搀扶而上，遂逾五宝冲坪里而至山脊。此时已近午，自舍车处至此，已历三时辰矣。

山脊亦不知其名。循山脊北行，两侧山峭险峻，山树与峻石竟丽争奇，山愈高景愈奇丽，渐忘登高之累。此脊已是西岭与汤市的分水岭，右瞰西岭，山势嵯峭，峰峰陡削，岩崖隐显，农田村舍，尽收眼底；左视汤市，山高谷深，峰峦绵延，沟壑纵横，崩崖乱坠，茫茫苍苍；汤河蜿蜒，宛如白练，道路村庄，历历在目。

沿山脊间一径北行，眼前翠屏峰之上又耸一高峰，巨石裸露，摩云插天，嵯峨之极，乃牛踩石矣！先前遥望之峰，现在近在咫尺，登临者精神为之一振，步履愈快。沿脊觅径，一石形似蘑菇，上突为伞，下嵌为柱，岚光掩映，石欲飞天。过此石再过秀屏峰，又见一石龟列，岩草分生，约似人面，蔚然奇观。转过一丛映山杜鹃，牛踩石赫然眼前，心有戚戚焉，三步并作两步，急冲而上。此时，红鹃丛中两白蝶翩翩起舞，似招若引，导至牛踩石。

但见左前边天坠石峰，乃牛踩石之巅。右附岩，名牛歇台，乃玄天之犀牛自北溟迁陟于南溟，因贪吃牛踩石石隙灵芝仙草，在此稍歇，踩一蹄印于此岩之上。至附岩寻蹄迹，见在岩之侧，一硕池如舂，牛迹浅渚，仰日受精，水光盈盈，浅碧如黛。此时天空蔚蓝，白云流动，倒映在清清的碧落里。此处有诗为证：“悬石冠山巅，牛迹万古痕；玄天一骑印，浅渚通南溟”。至此时分，口渴难耐，趴喝牛泉，入口甘洌，如一条冰凉的水线直入腹中。

徘徊久之，养精蓄势，待攀牛踩石巅顶。久徊牛歇台，上仰牛踩之巅，石如天悬，雄峙于峰巅，四围壁峭，卓立如城，宛然兀立。不得不佩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功，天公造化之伟力。

巅岩处一石屋缀其前，非庵非寺，非庙非宇，亦不知是何年代何人所建。及至近前，见门上一匾，上书 “牛□石”三字，中间一字，已风蚀不见，不知是“踩”还是“迹”字。进得室来，右角悬一钟，撞之声音绵长如颂，中尊一神，为牛迹石大神，左有二室，明窗木榻，空寂满室，僧尼杳无。携众瞻叩牛踩石大神，虔诚跪拜，仿家乡求雨祭祀牛踩石之故，念念有词，焚香化纸，诵《牛踩石记》于神前：“恳求牛踩石大神大慈悲，施与众生乐”。

听向导言，原有一僧长住，可能香火不旺，已然驾鹤远游，或亦羽化为仙矣。某观此屋，非风非水，平淡无奇，难怪香火不旺。若某来建此寺，应就西壑石崖悬绝之腰，曲榭斜倚，层楼阁起，悬空而建，全收悬、峻、险、奇、石、秀于一身，寺不掩石，石耸寺后，方为化外之岳。

攀爬忘累，峭壁无阶，寻石室后岩隙乘峭攀爬而上，西临深壑无底，胆战神寒，摇摇欲坠，终登绝顶。摩天劈地，绝壁如城，重峰环侍，宛然雄立。始知牛踩石之高，去天非远。东瞰舂陵（江）汤汤，舞绡紭练，似带如束；南望九凝，腾云驾雾，九龙来朝；北眺衡岳，牛踩石雄厉称尊，祝融俯首为臣；西瞻阳明，群山莽莽，逶迤而去。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登临送目，往西直下，峭壁层崖，深不可测，不可直视。近峰正园岭、荆竹山、六旗岭、三十六湾、太华山等数峰围拱；回望来峰，苍茫无际，极高者桃花神、五宝冲、灯盏窝、毘帽峰、三角云（三个人）尽伏足下；东侧附岩犀牛歇处，宛如琼台。临此绝顶，真有去国怀远，人世亦如东流水之感！某已过不惑，追思抚昔，人生在世，成败得失，不宜过多计较，多些禅修，纵然大事难成，但脚踏实地一生平安也是好境界啊！

众人攀岩而立，摄照留影，立巅良久，环顾四方，不忍离去。下转岩后至石北，自裂岩间蝶群翩飞而出，翩约惊鸿,婉若游龙。自北视牛踩石，岩悬西壑，惊险万状，但见一棵红杜鹃悬生巅岩石隙，花映石壁，拍手称奇。向导更指西北一谷，茂林修竹，翠若青屏，隐隐见一巨石穹立谷腰，上平如砥，镌其四边，可踞可憩，向导言此石名“棋盘石”。传太上老君，曾约南极仙翁落歇牛踩石，再飞至此下棋，故又名“仙人下棋”。 向北展望，五子行孝、义山庵子、梅埠湖尽在其中，南岭余脉至此收尾矣。

牛踩石之于我，就像一个长长的梦，这个梦整整伴我到了不惑之年，今天我终于登顶成功，了却夙愿，精妙无比，虽累而乐矣!

牛踩石就是大自然的杰作，景观奇特，不可思议，叹为观止。只不过还待字闺中，识者不多！牛踩石之景，惜郦道元未闻，柳宗元未至，徐霞客擦肩而过，鲜见于古著，皆因其险难登，世人固不知其可与衡岳比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