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梨花殇</h3><h3> </h3><h3> 四月的梨花沟是最美的时节。山坡上碧草青青,野花朵朵,站在坡头朝下看去,仿佛一面色彩斑斓的织锦倒挂坡间。坡畔上偶尔有山鸡,高挺着玫红色的脖颈,抖动着墨绿色的尾巴,径直奔向崖前,使劲扑扇着翅膀,“嗖”的一声箭一般地飞向沟底。沟底有一条自东向西四季流淌的小溪,把梨花沟分成了南北两沟。沟底气候湿润,草木茂盛。这时的山涧崖畔,姿态各异的梨树上挂满了正在盛开的梨花,玉骨冰肌,素洁淡雅,馨香萦绕。</h3><h3> 黄昏的时候,坡头时常有两个六七岁的孩童。他们时坐时站在坡畔的绿草地里,时而小心翼翼地的来至崖前瞭望沟底。男童名吕宁,剑眉星眸,清新俊逸,他身上穿着一件谷黄色的布衫;女童名商梅,眉清目秀,冰雪聪明,她头上扎着一多粉红色的蝴蝶结。吕宁常常采一束蓝雀花,深蓝色的山蝶般的花朵,淡绿色雪花般的叶子。吕宁送至商梅手里,他们额头相对笑看着。一阵细风佛过,坡畔上的梨花落了下来,一片一片的漫天飞舞,好似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吕宁和商梅抬头看着落下来的梨花瓣,急忙伸出双手接了上去。</h3><h3> “宁哥哥,这……这有。”商梅扭动着上身天真烂漫地说。</h3><h3> “我接到了,我……接到了。”吕宁一边追逐着落花瓣,一边大声说。</h3><h3> 从梨花沟上到坡头歇息的乡邻,看着坡畔绿草地里的吕宁和商梅,纷纷笑说着,觉的他们是清桥村模样最俊俏的两个孩童。</h3><h3> </h3><h3> “商梅,回家了。”商梅父亲商金拴肩上挑着沉重的青草担子,走到坡畔旁的小路时喊道。</h3><h3> “吕宁,快把茶壶拿过来。”吕宁父亲吕子福紧随商金拴后面,他把扁担一头靠在坡畔的梨花树上,急匆喊道。</h3><h3> “金拴兄弟,快放下来,歇一会。”吕子福朝着前面的商金拴说,又转头对着吕宁说道,“吕宁,快让你商叔先喝。”</h3><h3> 吕子福和商金拴把扁担从青草捆上抽了出来,放在各自停放在坡头上的架子车里。商梅手里紧攥着那束蓝雀花,向着吕宁嘻嘻一笑,上了父亲的架子车。吕宁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扶着父亲的架子车的边缘,不时地偷偷对着商梅变幻着脸上的表情。</h3><h3> 太阳虽然落山,但天边一道绯红,看上去很美。村子里有些人家开始烧炕,一股股黑黄色的浓烟腾空而起。吕子福和商金拴道别后,各自回了家。吕宁和商梅清纯的眼眸里多了一丝留恋不舍。</h3><h3> 四月,春雨连绵时,路湿坡滑,吕子福和商金拴不能下的梨花沟割草,吕宁和商梅也难得一见。雨过后,次日,吕子福和商金拴一前一后地匆匆赶往梨花沟,因为牛断草已有几日。这时,吕宁和商梅可以再一次地相见。</h3><h3> 梨花开的正艳,一簇簇,一层层,像织女绣的云锦似的漫天铺去,在明媚的阳光下,如雪如玉,洁白万顷。微风吹过,挂满枝头的梨花,宛如穿着缟素翩翩起舞的玉女。吕宁爬上坡畔的梨树,摘一朵下来,轻轻地插入商梅的发间。</h3><h3> “宁哥哥,你最喜欢那一朵梨花?”商梅抬头看着坡畔上的梨花树问道。</h3><h3> “满沟的梨花,我只喜欢你头顶这一朵。”</h3><h3> 商梅笑了,吕宁也笑了。他们又一次地去崖畔瞭望。</h3><h3> 不多时,商金拴从沟底走了上来,扁担上的草捆很小,脸色不悦。</h3><h3> “爹,怎么割这么少?”商梅不解地问道。</h3><h3> “哼,南沟的草都被你吕叔割了。没草了。”商金拴把扁担直接扔在架子车上,扭头推车就走。</h3><h3> 吕宁有点无奈,他对适才间的分别感到哀伤。</h3><h3> 暮色里,抬头望去,只见虬曲的梨树枝径上,雪白的梨花静静地盛开着。吕宁开始有点焦虑,他站在崖畔垫起脚跟寻望着沟底。</h3><h3> 一片梨花瓣落在吕宁肩膀上,他无心回头。只听几声沉闷的脚步声,一个黑色的身影蹒跚着从坡畔的小路上走了过来。</h3><h3> “爹,今天怎么这么晚?”吕宁焦急又沉稳地问道。</h3><h3> “北沟的草被人割完了。我去了紫峰沟。”吕子福说着用左手摸去额头汗水,“太远了,路又陡又险。”</h3><h3> “商叔和商梅估计已到家。”吕宁沉思一下又说,“吕叔好像有点不高兴。”</h3><h3> 吕子福对儿子后半句话有点诧异,但没有说话。</h3><h3> 像往常一样,吕宁坐在父亲的架子车上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轮明月高挂天空,照的乡间小路很亮堂。</h3><h3> 商金拴回到家里,他的妻子翠仙迎了上去,帮按车辕。商金拴提下草捆,摔到地上。</h3><h3> </h3><h3> “说好的,吕子福北沟,我南沟。”商金拴气喘吁吁地说,“他今天下去早,偷隔了南沟的草。”</h3><h3> “下次去早就好,看两个娃娃份上,不要太多上气。”翠仙对商金拴果断的言语没有多说话。</h3><h3> 吕子福回到家,屋里漆黑,只听见一声声急促的咳嗽声。吕宁急忙帮父亲放置好架子车。二人进了屋。</h3><h3> “怎么又犯了?”吕子福关切地问道。</h3><h3> “没事的,这几日天气阴凉,就这样。”吕子福妻子秀娥蹲在炕洞口解释道。</h3><h3> “娘,你快上去。我来烧炕。”吕宁有点心疼地说,“药这几日再用没有?”</h3><h3> “没事的,过几日就好。饭在锅里,你们放把火,热一下。”秀娥温和地说。</h3><h3> 吕子福知道秀娥的药早停了,家里除了一只老黄牛,几乎捉襟见肘。那一夜,吕子翻来复去,他想了很多。</h3><h3> 次日,吕子福起的很早,去了牛棚。他点燃了烟锅,抽了一口,从旁边的石缸里抓了一大把麸子,撒进了牛槽里。他绕了过去,轻轻地抚摸着牛的脊背,眼睛湿润了。</h3><h3> “你……这是?”不知何时秀娥已进了牛棚。</h3><h3> “你的病要治,不能再托了。秋后吕宁也要上学了。要用钱。”吕子福说着,又往牛槽里添了许多铡碎的青菜进去。</h3><h3> 吕子福话未落,秀娥的泪水已从脸颊两边滑落而下。</h3><h3> 吕子福家里唯一只牛就这样卖了。那根用了多年的扁担也收了起来。</h3><h3> 梨花沟的梨花慢慢地凋谢了,零零散散地落了下来。在梨花沟,商金福再也没有相遇吕子福,他觉得吕子福做了对不住他的事情,有可能去了别的山沟割草。</h3><h3> 日子就这样在繁忙的劳作中过去了。秋收后,有日清晨,商金福在村口的田地里拾掇玉米秸秆,他远远地看见吕子福走了过来,急忙回避到秸秆垛子背后。</h3><h3> 中午回家,他才听妻子翠仙说:秀娥生病,牛已卖;秋收完,他外出打零工了。商金福听后,虽说对这样的突变有点哀惜,但对吕子福那日偷隔了他南沟的草,一点没有消气。</h3><h3> “你明日拿些鸡蛋,带着商梅过去看看秀娥。”商金拴说着走出了院门。</h3><h3> 吕宁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迟上一年学校。就这样,吕宁和商梅同一年纪了。</h3><h3> 一年又一年,梨花开了又落。</h3><h3> 商金拴还是间隔地去梨花沟割草。商梅很少去了。</h3><h3> 吕宁十九岁那年,一个冬天,他的母亲秀娥因为疾病去世去了。这对吕宁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觉得父亲常年独自劳作,为了分担一些,便辍学了。</h3><h3> 吕宁在学校时,对商梅照顾无微不至。吕宁辍学,商梅无心再读。</h3> <h3> 又是一年的四月,梨花盛开。一朵朵梨花在湛蓝的天空下随风舞动,娇柔而美妙。吕宁和商梅相约来到梨花沟梨树下的坡畔上。这一次,她们相爱了,爱的犹如梨花一般纯净。商梅许诺着,待到明年四月,愿意嫁给吕宁。</h3><h3> 转眼又是一年的四月,梨花沟的梨花比往年早开了几日,团花锦簇,蝶飞蜂舞。</h3><h3> 吕子福头几日在集市上买了烟酒,邀请的村长吕奎去商金拴家提亲。</h3><h3> 来到商金拴院门口,吕子福觉得自己前些年被冤枉,有些理亏,但为了独生儿吕宁,他也想不了多的。吕子福上前去叩门。</h3><h3> “你们回去,根本不可能。商梅已有人家。”商金拴开门一看,便知来意,急忙换了脸色说道。</h3><h3> “这来都来了,总让娃娃说个话嘛。”吕奎朝着商金拴院内说道。</h3><h3> “说啥说,除非你让吕宁他爹准备十万元。”</h3><h3> “十万?你这是说的啥话。”吕奎有点气愤地说,“吕宁娘常年生病,花了家里不少,她才走了一年。你这天文数字,就是让他们砸锅买铁也不可能啊。”</h3><h3> “回去吧,我这女子不是白捡来的。”商金拴有点不耐烦地说。</h3><h3> “你把女子留着吧,吕宁就是终身不娶,也不娶你家女子。”吕子福说着拉起吕奎胳膊要走。</h3><h3> “有啥话好好说嘛!”吕奎说。</h3><h3> 商金拴听吕子福这么一说,转身使劲甩关院门,朝屋里走去。</h3><h3> 吕子福一腔热血撒在了冰石上,他本想趁机会把当年割草的误会解释给商金福,谁知事情会这样。吕子福觉得这次自己面子全无,狠不得有个老鼠洞钻进去。</h3><h3> 晚上商金福把白天吕子福上门提亲的事情说给翠仙和商梅。</h3><h3> “他吕叔脾气你难道不知,你怎么能那样说话。”翠仙说,“那年在梨花沟你滑坡,差点没有了性命,是子福和秀娥把你从沟底抬上来的,你都忘记了。你说那年子福偷割了南沟的草,你亲眼看见了?”</h3><h3> “那些年我也帮他们不少。话说回来,秀娥现在没有了,子福那日子你不是不知道,你让女子过去喝西北风。”商金福辨理道,“吕子福那丑脾气,打死我和他不结亲。”</h3><h3> 翠娥思量一番,想着吕宁家的日子,也没有再说话。这时商梅走了进来。</h3><h3> “我和宁哥真心相爱,这辈子唯他不嫁。”商梅对着父母说道,“日子人过的,谁能福一生,谁又能穷一生。”</h3><h3> “儿女婚姻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能由了你。”商金福冲着商梅说。</h3><h3> “那我死也不嫁。”</h3><h3> “由了你了,想嫁吕宁,让吕子福拿十万元来。”商金福怒气冲天地说道。</h3><h3> “那你这辈子就和钱过去吧。”</h3><h3> 商梅听父亲那么一说,头一低,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商梅转身走出了屋内。</h3><h3> 吕子福回到家里,羞愧难当 ,他盘腿坐在炕头上抽着烟锅,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了吕宁。</h3><h3> 吕宁听父亲这么一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h3><h3> “我已对天发誓,这一辈子唯商梅不娶。”吕宁认真地说道。</h3><h3>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这世上女子都死光了吗?”吕子福说着用大拇指灭了烟锅头,下了炕,走了出去。</h3><h3> 吕宁觉得自己和商梅的婚姻毫无可能了,他们的相爱,他们的盟誓将要化为泡影。此时的吕宁万念俱灰,他坐在冰冷的木凳上一动不动。</h3><h3> 过了数日。清晨,梨花沟上空云雾缭绕。坡畔上盛开着各种颜色的野花,一树树梨花仙气飘飘。吕宁和商梅早早相约这里,他们把提前写满文字的一张白纸装进了一个红色的绣着梨花的锦囊里。吕宁弯下一条梨花枝,商梅把锦囊系了上去。</h3><h3> “你这辈子遇到我,后悔吗?”商梅看着吕宁深情地说。</h3><h3> “不后悔,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吕宁轻轻地拥抱商梅,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一下。</h3><h3> 吕宁和商梅携手来至崖边,看了看崖畔上盛开的梨花,相视一笑,纵身跳下崖底。</h3><h3> 徬晚时,从梨花沟回来的人,把这个噩耗带到了村子。</h3><h3> 村子传来一片嚎啕声。商金拴和翠仙在众乡邻的搀扶下来到梨花沟坡畔。吕子福听闻,几次昏厥过去,在吕奎和乡邻的帮助下,蜷缩在架子车上去了梨花沟。</h3><h3> “老哥,我对不住你,我错了……我错了……”商金拴双膝跪地,一手拍打着黄土,一手捶打胸口,对着吕子福哭喊道。</h3><h3> 翠仙爬在崖畔上寻死觅活,哭叫着商梅的名字。</h3><h3> 吕子福过度伤痛,哭喊中上气不接下气。</h3><h3> 吕宁和商梅已被乡邻从崖底抬上,停放在梨花树下。吕奎看见梨花枝上的锦囊,轻轻地摘下打开,只见密密麻麻的白底黑字。</h3><h3> “爹,娘,对不起,我们先走了。今生不能相伴二老左右,若有来生再相奉。人间不能相容,只有一死。我们死后,请将我们的尸骨合葬在这坡畔的梨花树下,让我们的坟墓上开满野花,让我们年年岁岁看得花开花落。——不孝儿女:商梅,吕宁。”</h3><h3> “遵从娃娃遗愿,就在这梨花沟的坡畔为他们举办一场……婚礼吧。”吕奎说着已泣不成声。</h3><h3> 三日后黎明,村子里几乎所有大人都去了梨花沟的坡畔。两口上好的棺木停放在一颗百年的老梨树下,一条大红色的挽花两头连接着两口棺木。枯瘦的树枝上盛开着雪白的梨花,朵朵低垂着。</h3><h3> “一拜天地……”吕奎声嘶力竭地喊着。</h3><h3> 只见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抬起棺木头端朝着梨花沟的方向抬起又放下。</h3><h3> “二拜高堂……”吕奎声音嘶哑,说着低头拭去从脸颊上滑下的泪水。</h3><h3> 商金拴和翠仙哭倒在地,不省人事。吕子福跪地直奔棺木,被乡邻死死拦住。</h3><h3> “夫妻……对拜……”吕奎极力地调节着情绪。</h3><h3> 只见两口棺木在几个男子的抬动下,轻轻地旋转,棺木头端被抬起又放下。</h3><h3> “送入……洞房……”吕奎说着扑腾跪地,嚎啕大哭。</h3><h3> 只见那几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把棺木放入墓坑。随后,众乡邻急忙拿起铁锨往墓坑里垫土。</h3><h3> 梨花沟的坡畔上一片哭声。</h3><h3> 突然间,梨花沟起了风,片片梨花瓣仿佛雪花一样满山飞舞。洁白的梨花瓣落在坡畔上,落在墓堆上。不多时,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抬头望去,梨树上没有了一朵梨花。</h3><h3> 后来的几年里,清桥村的婚姻自由,彩礼无几。外村的女子也愿意嫁到清桥村。相爱的男女会携手来至梨花沟的坡畔,看梨花盛开。他们会采摘一束美丽的蓝雀花轻放在吕宁和商梅的坟头上。</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