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细语凝香

“艳艳，你婆婆没了。昨天下午两点三十五没的……”

接到母亲的电话，是在外婆走后的第二天上午，当时我正在收拾家，阳台上阳光明媚，透过推拉门的玻璃，照射在卧室里，卧室里一片暖阳。

我坐在床尾，阳光懒散地覆在我的腿上、身上。听完母亲的话，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背后是一片很大的阴影。因为脸一直面对着太阳，一下子离开光，眼前有一瞬间的昏暗。

我用了最烂的安慰词来安慰母亲：“婆婆年龄大了，走了也好，就不用受罪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虚伪，外婆年龄再大，她也是母亲的母亲，母亲怎么可能想让外婆离世！

我再没说话，静静地听电话那边的动静，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又在哭泣。稍顿片刻，母亲沙哑的声音再一次想起：“你婆婆大后天下葬，你能不能来了？”

“我肯定去。”没有任何犹豫，我急忙答复母亲。再想和母亲说什么，又感觉实在无力，就这样默默地挂上电话。

我以为我不会哭，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国庆我回过一次老家，本想着去看外婆，奈何搭别人的车，去外婆家又山高路远，最终没好意思麻烦别人，也没有去成。

后来，小弟和母亲去了，我电话里问小弟外婆的情况，小弟说看起来不错，应该能熬过今年。

我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抽机会回去一次，要是外婆真的走了，我可就真的见不上她了。谁能料想，这一担心真的成为事实，再见外婆，看到的是她安静躺在棺木中的样子。

赶到外婆村里，是在上午十点多。表姐弟们大部分都已到齐，所有人穿着号裳，戴着号帽。很多人还有说有笑，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

是啊，外婆已经八十九了，活到这个年龄实属不多，她走了，也就了了所有人的一桩心事了。

但我还是难过，我再没有喊“婆婆”的机会了，即使喊，也不会有人答应了。穿上白衣，母亲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外婆，这是最后一次见了，这一次见后，棺木就要彻底钉死了。

我跟随着人们走进小房子，看到了睡着一般的外婆，眼泪又一次悄无声息的流过脸颊。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伸到半截又缩回来，她走了，再也感受不到我的温度。

外婆下葬的那天早晨，母亲和小姨，小舅妈哭的最伤心，拉都拉不开。大姨和二姨年龄大了，连尽情哭的精力也没了。

我默默站在母亲身后，默默流泪，最后还是忍不住嚎哭出来。母亲一句：“妈妈，我再也见不上你了。”就会让我眼泪失控。

我是无法体会母亲心情的，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妈妈，这个世界上最亲自己的人，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滋味。

众人强行把母亲和小姨拉到屋子里，小舅跟着回来，他本是来安慰母亲和小姨，哪知安慰的话没说出口，自己先失声痛哭，蹲在地上哭的收不住。

我多少是可以理解小舅心情的，大舅没得早，外公走后，外婆一直和小舅住一起，小舅和小舅妈对外婆的感情，是胜于所有人的。

站在坟地，下葬是一个很繁琐的过程。人们在等待的过程中，断断续续地谈论起外婆的故事。

外婆和外公是一个村的，外公家原来是地主，外公比外婆早出生一天，所以订了娃娃亲。

在外婆十二岁那年，外公的爷爷生病，说是要在合眼前见到孙媳妇进门，也或许是为了冲喜，外婆就被迎进了门。

十二岁的孩子，还不懂给人家当媳妇是怎么回事，每天就被指派的刷锅做饭，干家务，喂牲口。外公的父亲很抠门，自己吃细粮，家人跟着长工一起吃粗粮，甚至吃的还不如长工好。日子苦不堪言，又不敢说什么。

洗锅，够不着大锅底，就踩在板凳上；给牲口饮水，听说房顶上头一天才发现过狼，吓得瑟瑟发抖，还得硬着头皮站在院墙外；端着簸箕去压钱钱，碾子就在娘家门外，在碾子道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睛都不敢看一眼娘家的大门，压好了急急忙忙离开；有一次生孩子，正逢除夕，害怕影响时运，自己一个人偷跑到空窑里生下，结果孩子没活了；斗地主的时候，村里人把房屋占了，把衣服强行扒下来换了，几乎是衣不过裹体……

在大家的叙述中，我的思绪跟着飘回去，我在想，不善言语的外婆，是怎么熬过那些难过的日月的。她从未对我讲过，我也无法体会到她的心情。

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一直是一个特别精致的老太太。她的衣服从来没有一个褶皱，她花白的头发时刻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每餐饭后她都会漱口，她走路悄无声息，她待人细心周到，她从来不多言语，但她却活在每一个人心里。

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去外婆家，外婆家里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每天只有稀饭，唯一庆幸的是，还有酸菜。

我从未见过谁家的酸菜能放到六月的，很多人家连冬天都过不去就都烂掉了，但外婆把那些酸菜保护的很好，用一块小布遮着小翁口，酸菜吃起来没有一点异味。

我受不了每天的稀饭，就会跑到小舅家里，小舅家每天有馒头吃。外婆为了让我不再去小舅家，她自己和了面，发酵好，家里没有碱，外婆耿直的性格也没好意思和舅妈要一点，就那样直接把馒头蒸出来。

没放碱面的馒头，又酸又硬，还流成一个片片，我死活不肯吃，最后还是外婆和外公吃完。

那时，我内心无比困惑，怎么都想不通外婆怎么连馒头都不会蒸。现在才明白，是她从来就没舍得蒸馒头吃，每每想起，就无比心酸。

外婆一生没享过福，人们给她带点好吃的，她都压在箱底，等儿女外孙去了拿出来待客。我结婚时去告婚期，返回时，外婆给我和父亲带了几袋方便面，路程漫长，走半路我和父亲撕开吃，发现方便面已经放的有了陈味，不知是她何时攒下的。

近几年，母亲每次回到家，都会接外婆来我家住。以前的外婆总是住不了几天就要吵着回去，怎么挽留都不肯。最近这两年，年龄渐大，让她住，她也就安心地住下了。

她和母亲说喜欢呆我家，家里有暖气，冬天烧的家里暖烘烘的，客厅里的玻璃窗大，阳光照进来正好落在沙发上，大多数时候，外婆就斜躺沙发上睡觉。

只是父母为了生计，一到春天，又要外出打工，只能把外婆再给小舅送回去。

和表姐们一起，我们讨论过老家人为何会重男轻女，很简单的原因，老人老了，生病了，负主要责任的是儿子，女儿只是根据自己的条件，能付出多少就多少，所以外婆一直是小舅照顾。

外婆走了，母亲哭着说：“妈妈，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搂着母亲，安慰她：“妈，你还有我，以后我亲你。”

我心疼母亲，因为我懂得妈在女儿心里有多重要。这一份亲情一旦失去，没有任何可以弥补。

每一次失去亲人，内心就有一块是空荡荡的。愿我们都能好好爱身边的亲人，别等到“子欲孝而亲不待”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