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先生

mushroom

      不知从何时开始，发现自己的记忆已经变得不太可靠了。之前可以像过电影一样去回忆一段旅程，现在却发现很多东西无需多久就可以变得模糊不清。即使是这样，总还是会有一些记忆自脑海深处跳出来，尤其是当这些记忆与路上遇到的人有关。在柬埔寨遇到的萨特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

      暹粒机场的出入境索贿臭名昭著，以至于下机后顾不上新鲜，急于摆脱人群通关。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入关，出机场的那一瞬间顿时感觉好轻松好轻松。大门外一大群接机的人正举着牌子焦急地等待自己的客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他。黝黑有些苍老的面孔在一群人中显得有点不合时宜。再见到那辆陈旧的tuk tuk时，更是失望。

      机场到暹粒市区的路上，一场不期而至的倾盆急雨让人促不及防。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自顾穿雨衣而是先将棚上卷帘放下。还是在我的不断催促和帮助下才将雨衣穿好。人车都装备好了，雨也停了。初到一地总会多一份谨慎，微笑对彼此来说就是最好的交流。此时尚且不知，他将是我与这个国家最重要的纽带，一直陪伴我直到旅行的结束。

      做为一名tuk tuk司机，萨特先生无疑是非常称职也是非常尽责的。不论出发时间早晚，都会提前到达等候。无论是规划路线、拍照、遇到的各种问题，都会从他那里得到满意的答案。并且从没有因为行程的紧张而偷工减料，总是在想方设法让旅行尽可能地令人满意。

      除了吴哥古迹，对这个饱经战火和屠戮蹂躏的国家更感到好奇。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当年经常在收音机里听到的红色高棉、乔森潘的名字。电影“战火屠城”里主人公䠀过骷髅河的片断也都让人印象深刻。那样一个恐怖时期的幸存者都是伟大的。

      红色高棉时期正在上中学的他自然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在巴肯山下闲聊的时候我们聊了很多，战争、红色高棉、布尔布特......对于自己那段日子的经历，他并未多言。反而是地雷，讲了不少。战后，萨特先生也加入了扫雷的队伍，跟着德国人学习扫雷。曾经的柬埔寨，地雷遍布。埋放的地点和密度没人能说得清楚，扫雷工作困难巨大。吴哥所在的暹粒，当年是红色高棉控制区。作为据点的巴肯山在越共与红色高棉的拉锯战中屡遭摧残。地雷不仅仅埋在地下，地面树上各种地方都可能会有。一位部队中的好友就因为好奇树杈上的东西，引爆了树上的地雷。截肢、失明，厄运就此开始。不仅丧失了劳动能力，正在交往的女友也离他而去。如今下落不明，命运堪忧！想想平安的自己，他也是幸运的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尚未清出的地雷或者失效或者沉入更深的地层。扫雷生涯也告结束。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活日趋稳定。四个儿女，都读到了中学。现在他已做了外公。讲起孩子，幸福地将手机中和外孙女儿一起游玩的照片展示给我们。很可爱的小姑娘，一脸的幸福。比起前辈，他们是幸运的一代人。

      目前柬埔寨的人口出生率很高，一些家庭甚至可以有12个子女。对如此高的出生率，他很是不解。通常战争结束后会伴随有高出生率的出现，比如二战之后的Baby boomer。它们应该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吧。

      谈话中可以听出对柬埔寨未来的信心不足。这一点让我吃了一惊。一直以来柬埔寨都处于强国的包围之中，命运难以自主。吴哥王朝，为素可泰王朝所灭。近代，又沦为法国殖民地，后来又遭到越南的入侵。甚至于红色高棉的失败，也要归功于越共。此外，出身红色高棉的现首相洪森所领导的政府，腐败滋生、缺乏民众的信任。一个来自普通百姓的担忧，尤其是他给出的理由，似乎更引人深思。人们总说以史为鉴，前车之鉴比比皆是，但是人们却总在不断地重复历史上的错误。

      就像初来时一样，分别也伴着一场大雨，留下一个逃也似地分别。总觉得明天他还会在门口微笑地等着我们，我们也将继续在千年古迹中穿行。但是离别是我们绕不开的结局。几天的短暂时光，我们不仅领略了吴哥古风，同时也认识了一个勤劳朴实的柬埔寨人， 一个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充满着人生智慧的柬埔寨人，Ream Sart。不论未来会怎样，衷心地祝愿他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