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几日雨后，天放晴了。毕竟已是初冬，阴凉处，还是会感到阵阵凉意。</h1><h1></h1><h1><br></h1><h1> 南向的房门前，太阳光一点也不吝啬，暖融融的手抚摸着所能触到的地方。院子花圃里，擎天的叶子，苍绿中透着厚实。黄菊花黄的纯粹，花瓣儿朝向太阳，绽开笑脸。月季花叶子稀疏，枝上还不舍离开的几朵花，白的朵，桃红的几朵，它们是顽强而又幸运的，经历霜降、立冬，依然在风中飘，在雨中舞，在暖阳中安静绽放。 </h1> <h1> 到厨房，想帮妈一起做饭。</h1><h1> “我现在身体好多了，不用你帮忙，快到院子晒太阳去。”妈指指切好的蒜苗丝，胡萝卜丝，香菜段，菠菜段。菜旁边，放着一盆芥菜浆水，几个红辣椒。</h1><h1> “一会儿，我电磁炉上炒菜，炝浆水。大铁锅打搅团，烧水不用人管，锅下塞些硬柴就行了。”<br></h1><h1> 只得从厨房出来。<br></h1><h1><br></h1><h1> 爸坐在小椅子上晒太阳。我坐在他旁边，拉家常。</h1><h1> “时间过得真快啊！你都快退休了啦！”爸看向前方，似乎回到遥远的从前远，眸子里像有一片雾霭。</h1><h1> "我十八岁，在三桥中学一边打铃，一边读书……”眼前浮现一个图景:四围静悄悄的，一间小屋的纸窗亮了，一个少年从蜷缩一夜的被窝里坐起，穿上己经成了两张皮的不成棉袄的棉袄，两只脚脚心相对，互相取暖。望一眼桌上嗒、嗒、嗒的钟，五点半了，三点半醒了一次，四点钟醒了一次。下决心似的，他猛地一撩被子，离开尚带着自己体温的被窝，只穿夹裤的双腿顿时像被凉水浇过。光脚塞进湿漉漉的棉鞋，不由自主地“嘶――”，深吸一口气。胡乱在刺骨的水盆里洗把脸，用冰水刷个牙。六点整，他提起马蹄子铃，“哐当，哐当，哐当”摇起来。和其他学生比，上、下课铃，熄灯铃都由他来打，借此，为自己挣点生活费，减轻家里的负担。学校老师们怜惜这个远道而来，勤勤恳恳的学生，不时伸出援助之手。身上盖的被子，就是学校会计硬拿走他细碎破烂不堪的被子，将自己的被子送给他的。后来，由于爸爸表现良好，成绩优异，被保送上了师范。爸一辈子，诚实做人，勤恳做事。</h1><h1> “现在生活多好的，娃们还不知足！”我看向老爸，八十多岁的爸爸，长满老茧的手指，关节严重变形了，脸上老人斑，柔和醒目，阳光在他花白的头发跳跃。曾经被公认与中央电视台罗京酷似的爸爸，也老了，唯一未变的，是慈祥、坚定的眼神。</h1><h1> “往后都是好日子，只要你跟我妈健健康康的，比啥都好。”我说。爸没说话，笑吟吟地点点头。</h1><h1></h1><h1><br></h1><h1> 何不趁着大好太阳，给爸妈晒晒被褥？在厨房楼顶晒被子时，我看见烟囱里一股青烟袅袅飘出，扶摇直上。“刺――”，蒜苗的香味直往鼻子里蹿。<br></h1><h1> 看四周，好些人家烟囱里冒着烟，一股股青烟，一扭一扭，似是遥遥地，互相打招呼。然后，扯扯白云的衣袖，融入蓝天，再也分不清，那是炊烟，那是蓝天。<br></h1><h1> 思绪顺着飘渺的青烟，回溯到儿时。<br></h1><h1> “ 小皮球,圆又圆,阿姨带我上公园。也不哭,也不闹。阿姨夸我好宝宝。阿姨家,我知道,…春天到,花儿笑,大家都欢笑。”<br></h1><h1> 淑侠家院子里，墙角下，一只老母鸡带着小鸡雏儿，刨食，不时，扭动脖子，咕咕咕，咕咕咕，招呼牠的孩子。<br></h1><h1> 院子中间，一帮女孩子跳皮筋，口中念念有词。淑侠的脸红彤彤的，两个长辫子也跟她上下翻飞，一起跳动。<br></h1><h1> “错了，错了，错了！”绷皮筋的红梅跳着叫起来。<br></h1><h1> “错了，错了，错了！”在旁边坐着的我小妹，一边拍手，一边学舌。<br></h1><h1> “哼，你能知道错了？跟屁虫！”淑侠瞅一眼小妹，不甘心退出，换我上场。<br> 玩得正酣，我抬头看向我家，烟囱不冒烟了。“不玩了，俺家饭对了。”抱起小妹回家，妈刚把饭盛到碗里。<br> <br> 雨天，不能做农活了。吃过饭，收拾毕，妈妈们会出门观望一下。稳侠姐家烟囱不冒烟了。她们会不约而同到稳侠姐家，聚在一起，做针线，拉家常。<br> “哈哈哈――”<br> “嘿嘿嘿嘿――”<br> 不只谁说了什么。笑声突起，惊得房檐下的燕子，扑棱棱，扑棱棱，飞起，又落下。<br> 几个女人，又低头做自己的活计。屋里便恢复了平静。雨声刷刷，刷刷，燕子啁啾，高一声，低一声。</h1> <h1> 院子里，蜜蜂拖着肥嘟嘟的身子，出了那丛迎春花，又进入这朵桃花。十点左右，各家烟囱里的烟细若游丝时，男人们端了老碗，陆陆续续从家里走出，大多数时候，在红波家门口自然围成一圈。一会儿，也有女人端着碗出来，站在不远处。边吃饭，边插入男人们谈论中。几乎每个人碗里都是粘稠的玉米糁儿，上面卧一堆浆水菜――芥菜或萝卜缨子腌的。吸一口粥，夹一口菜，“吸溜――”“吸溜――”声此起彼伏。阳光孵得每个喝粥人红光满面。孩子端着碗，悠悠荡荡，谁家孩子闯入大人老碗会圈子中心，也不会有人责备的。<br></h1><h1> <br></h1><h1> 夏收完毕。几场雨后，未来得急种玉米的地里，孩子们一大早的，在种过豌豆的地里东张西望。干啥？捡拾遗落的豌豆粒子――那时候，称之为“涨豆”。落地豌豆经雨水冲淋，土壤濡湿，本来就圆滚滚的豌豆粒，涨得更加饱满喜人。最吸引小不点儿们的是，涨豆拿回家，就央着妈妈快点煮豆子。眼睁睁看着妈妈煮熟豆子，用盐和酱油拌和，没顾得洗的小爪子伸进碗里，抓把豆子，一溜烟跑到村西头柳树下――早有小不点儿在那等着炫耀自己的美食呢！还有几只小狗，伸着舌头，喘着粗气，旁若无人的趴在树下。<br></h1><h1> 我捏一粒放进嘴里，舌头灵活地将豆子在嘴里拨好几个来回，再细细咀嚼，油油的，咸咸的，面面的，豌豆特有的鲜香充斥口腔，久久回味，才咽下去。<br></h1><h1> “让我尝尝你的油炒豌豆，得成？”金鱼望着我手里的涨豆，直咽唾沫。<br> “不行，我屋就剩这一点儿了，我还没吃够呢！”我双手拢起来，护着手心里不多的涨豆，脚下做好逃跑的准备。<br> 淑霞靠近我。“那……那俺们拿两颗酱油豌豆换你一颗油炒的行不？”<br> “嗯――，好吧！”<br> 淑霞捏四粒涨豆，我递给她两粒。和平给拿六粒换走我三粒豌豆。一场公平交易在村西头十字进行着。<br> “养娃，回来吃饭了――”<br> “和平，野啥呢，吃不吃饭？”<br> 只有狗“汪，汪”，“汪汪”，回应着妈妈们的呼唤。小人儿们嘴里嚼着美食，可舍不得张口呢！抬头望望，各家灶房顶，烟囱里，烟气早消失无影无踪了。大家互相做着鬼脸，摆摆手，一霎时，便做鸟兽散了。<br> <br> “娟，下来吃饭喽！”爸在楼下喊我。支在房檐下的几桌上，摆着三碗搅团，黄灿灿的搅团被红红绿绿的浆水包围着。我不由咽一口唾沫。<br> 妈递给我一碗饭，红红绿绿的油泼辣子浆水汁子，中间卧着一团黄灿灿的搅团。夹一块搅团，蘸上旁边的汁子，入口，鲜，香，软，糯，滑溜溜顺着食道入胃。蒜苗香，香菜香，菠菜香，胡萝卜的香，芥菜浆的香，油泼辣子的香，各香齐聚，互相融合，又各有层次，互不相抵，那一个舒坦，语言难以尽述，非得你本人亲自品尝，方可体味。这搅团，吃着虽香，却不耐饥，不过半晌，肚子里就会叽叽咕噜，唱起空城计，在吃食匮乏的年代，断不会被人尤其是干体力活的人待见的。<br> “快趁热吃，以后想吃大锅做的搅团再不能了，不准烧柴、烧煤炭了。”妈催促道。</h1><h1> “用不成柴、煤了，咱可用电，用气哩么。再说了，国家还咱给补助呢。”爸宽慰妈。</h1> <h1> 那夜，梦中，天青色烟气妖娆升腾，袅娜而上，融入云中。屋里，红红的火舌舔着锅底。妈妈坐在灶前添柴禾，润洁的面庞，满头整齐的乌发，都晕上一层柔光。黄亮亮的玉米面搅团，咕嘟咕嘟幸福地叹着气，水汽、玉米面香氤氲着……</h1><h1>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