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宁夏五七干校的日子

郎嘉康

<p>六九年年底在甘肃工地得甲肝住院后春节回家,在上海探亲休养期间听说铁道大队已经将我推荐上了局里本批去宁夏农场五七干校锻炼的光荣榜。宁夏农场本来是水电部西北水电设计院的农场,后来西北院下放给水电部五局,所以农场也归五局了。 等我休完探亲假加病假回到局里拿调令时干校大队人马早已开拔多时,以至于局组织组的老郑让我考虑是否还是留在甘肃别去宁夏了,我当然不依。</p><p>后来才知道西北院农场就是黄羊滩沙漠上的一个孤岛,前不着边,后不着地,周围没有看得见的邻居,电靠自己发,水靠井里打,离得最近的是黄羊滩火车站,大约也有十来里路。</p><p>70年5月19日从兰州转坐慢车到黄羊滩火车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向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打听西北院农场,他们指着远处的一盏灯告诉我那就是西北院农场,我就提着随身行李朝那盏灯的方向走去。后来才知道火车站到农场有一条简易公路,但没有路灯,我是不可能沿着公路走到农场去的。那晚没有月亮,四周很快就变得漆黑一团,脚下没有路,全是沙土,我艰难地深一步浅一步地朝那盏灯走去,走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走到农场。由于我走的不是路而是地,到达农场时见到的只是一垛土墙,没见到门(后来才知道农场根本没有门),正好沿墙边有一堆土,我爬上土堆朝墙里看,想搞清楚门倒底在什么地方,刚把头伸到墙上,只见墙里面一溜窜出好几条狗,我从小家里养猫,对付猫咪绝对有一手,但从来没有养过狗,看到那些狗眼睛齐刷刷地在朝我看,不禁心里有点发毛。想不到它们对我非常友善,一声没吭,还直朝我摇尾巴。看到墙并不很高,门在哪里又看不清,我就干脆从墙上把包扔进去然后从墙上跳进院里直接找人接头去了。没走几步,电灯就全灭了,原来发电机到了该停机的时候了。我太幸运了,要是在我走到农场前就停电的话,那盏竖在高架上指路的灯就会熄灭,我就失去方向了,也许会跟彭加木一样,走到蒙古或者苏联去了。</p><p>农场五条狗的名字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大黑,小黑,老黄,小四眼和大四眼,他们都是牧羊犬。 放羊时有牧羊犬在旁边,羊就不敢乱跑,牧羊人要省事不少,牧羊犬跟人一样都是有定粮的,每月四十几斤。</p><p>西北院农场有自己的羊群, 但都在内蒙阿拉善左旗放养,那里有草场。黄羊滩沙滩上是养不成羊的。所以这五条狗的上班地点应该是在阿拉善左旗,可能他们嫌那里太冷清,老是不惜跑上百公里溜回黄羊滩场部。</p><p>时间长了,跟这五条狗混熟了,知道他们跟干校学员亲,从不咬干部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怪不得跟我第一次照面就不咬我,他们最要咬的是两种人-农民和解放军。农场里指导我们种瓜种菜的老农民,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了,每天早上出门,狗见到他还是要狂叫一阵,兰后(兰州军区后勤部)农场的井出问题了,开车派解放军来要水,谁知狗见了穿黄军装的就咬,我亲眼看见挑水的小解放军被狗追着吓得把水桶扁担全扔了狼狈而逃的景象。有一次,兰后农场来借我们的解放牌卡车,解放军司机开着车出去,几条狗一直跟在后面追,开到哪追到那,不让司机出车门,那司机只好把车又给开回来让我们司机上车狗才罢休。</p><p>每天早上去地里干活,几条狗就一路伴着我们,路过玉米地时随便拿样东西(比如一把钥匙)朝地里扔,它们总能争相冲进玉米地里把它给找到叼回来,中午收工,他们又来接我们回农场,一路上争着咬你的袖口拍马屁,我的棉袄大衣的袖口没有一只不破的。</p><p>我们吃饭时它们便蹲在宿舍外面等着,不管吃什么东西,大家总会剩一口给狗吃。这个时候只要朝门外喊一声”小黑”, 无论它们在哪里,都会立即出现在你面前。几条狗都非常懂规矩,给他们吃粥,倒在铁锹里它们就舔得干干净净,但你把盛有粥的碗放在地上,他们碰都不碰,知道碗里的东西是不该它们吃的。</p><p>干校学员跟狗都很亲, 有一天晚上在阿拉善左旗放羊的小黄已经睡觉了,半夜听到有爪子敲门的声音,开门一看是一条狗回来上岗了,赶紧穿好衣服点上油灯(放羊点就一两个人,条件很差),和面烙饼给跑了一百多公里路的狗填肚子,人狗感情可谓深也。</p><p>在宁夏干校,我的心情和处境都要比在铁道强多啦。在铁道时,全连只有我一个大学生,还有一个高中生王光义,我俩地位最低,重活累活总是安排我们俩人干。到了干校,我的地位就和大家平等了,组织大家到银川去看&lt;三本五十六&gt;等三部内部电影,我们大学生都去了,而班长副班长却因为有历史问题还不能去看呢。</p><p>农场灌溉用水是从十几里以外的黄河里抽上来的,通过沙漠里的明渠送到庄稼地一条条干渠里,庄稼地沿着干渠两边分成一块块四方田,每年有好几个月的任务就是浇地,一天24小时连续浇,所以就要上夜班。夜班浇地都是两个人看一条渠,我主动向班长请樱,一个人看一条渠。上班带着狗,接班后,我预先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打好干渠里的一道道坝,开好每一块田的口子,然后就把马灯放在渠边,带着狗到十几米开外没浇的田里,铺好大衣躺下睡觉,一块地浇得差不多了,就起来掘垻堵口再引水到下一块田,睡觉时如果班长来检查,总是先朝灯的方向走,而只要有人来,狗就马上会警觉站起来,狗一站起来,我就知道是班长来了,立马起来拿着铁锹干活,班长还直夸小郎上夜班一个人看一条渠不睡觉还浇得比别人透。</p><p>沙地里种玉米,收成还是可以的,种麦子可不行,连种子都收不回来。除了种玉米小麦,农场还种黄豆,西瓜,西红柿和一些蔬菜。西瓜品种是从苏联引进的,原来叫友谊瓜,那时改名叫反修瓜。每年吃西瓜也是挺有意思的,一班人集中在一个屋,先开一只, 尝了不甜就扔掉, 甜就每人一块,然后再开一只,继续吃,一直吃到所有人都吃不下了为止。然后明天再来。</p><p>宁夏出好大米,粮站买粮经常搭配给我们碎大米。碎大米也是大米,对我这个吃惯大米饭的南方人来说,这里比北京,甘肃都要强。</p><p>我们吃饭都有国家定粮,吃不完。玉米黄豆丰收,干校又没有上交公粮的任务。除了留明年的种子以外,剩下的都可以拿来喂奶牛。奶牛吃草产奶少,吃粮食产奶就多,所以农场牛奶也大丰收,我们每天都有牛奶喝,不过得掏钱,5分钱一碗吧,吃不完管理员王清吉就拿来喂狗,对它们免费。</p><p>黄羊滩呆了一年半,局里来调令让我回去,我还真舍不得离开呢,特地步行好几公里路到永宁县城拍了个电报给局组织组要求延长到和其他人一起回局,想不到是局长蒋老头亲自下令调我回去筹建化工厂,谁也不敢违抗啊。</p><p>干校最后散伙时,几条狗都给农场工人杀掉吃了。听说开老黄的膛时,它的心还在跳呢,在甘肃听到这个消息后和几个干校同学一起难过了好几天</p> <h3>在西红柿地里</h3> <h3>永宁县李俊镇的宝塔</h3> <p>四十年后寻找旧地自驾到宁夏</p> <h3>本文写于2012年3月27日,因网易博客关闭搬于此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