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半缘君,川南乐山人。性散淡、爱丘山,乐于吟咏唱和。曾在一大学任教十年,现为一小型私企法人代表。乐山诗词学会会员。著有诗词集《霜窟集》(2005出版),报告文学集《潮涌嘉州》(主编,2012出版)。</h3> <h3> 今天分享陈永正先生讲课部分内容。</h3><h3> 陈永正先生,当代著名诗词达人,搜韵网总顾问,徐晋如的导师。他对诗词作法,诗词评论颇有研究,是真大师,不是假大师。</h3> <h3> 一、世界需要诗人</h3><h3> 古往今来,世界纷繁变化,而今益剧。上下千年,桑田沧海,社会改变,制度改变。惟人性共通。其因有二,一为人类的遗传基因,二为文化基因,二者代代相传。历代士大夫佳作流传千古,传承的是高贵灵魂,高雅情趣,高旷情怀。</h3><h3> 当今世界,人工智能发展迅猛,已在多领域取代人力,恐会突然出现大问题,此时,唯有诗人不可替代。然而,当今专家无数,独少诗人。</h3><h3> 据闻已开发软件,可月作诗27万首。如此,我就放心了。果如此,则各位不必来。</h3><h3> 二、诗人与写诗的人</h3><h3>诗人是天生的,如同石头里蹦出的孙悟空,无法培养。但是,写诗的人则可以培养,大家都可以成为好的写诗的人,有三首五首好诗也好。很多专家读书很多,条件非常好,但不会写诗,理解诗就会有盲区,如此则如何评诗讲诗?</h3><h3> 我写文章指出专家解读诗词错误,只发了两篇,没办法。如东坡之词《好事近》“ 烟外倚危楼,初见远灯明灭。却跨玉虹归去,看洞天星月。” ,有学者考证“跨玉虹”的意思是“跨过长江”,谬矣。在诗歌中,“虹”指拱桥。哪怕理解成“彩虹”也好,跨彩虹归去,看洞天星月,浪漫,又诗心!真正的诗人是“独抱琵琶”,《昭君出塞》云:“我今独抱琵琶望,尽把哀音诉,叹息别故乡”,我最喜欢的是“独抱”二字。</h3><h3> 读《论语》,悟得两句话: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所谓为己之学与为人之学。古典真正学者为己,而现代学者不得不为人,做论文,首先设想通过、发表,故只能是为人。</h3><h3> 而独坐书斋,做学问,写诗,没想过发表,如此则是为己。写诗必须为己,抒发个人之情,而非众人之情,要“独”,要有诗心。</h3><h3> 郑樵《通志略序》云:“诗者,人心之乐也。”诗人作诗,首先是“道己一人之心”。~~【帽曰:此见甚合我心!】</h3><h3> 三、诗心与养成</h3><h3> 诗心是天生的,很多人天生就有诗意,就有诗心(广义),不是我的学生徐晋如所说的只有极少数人才有的诗心(狭义)。但诗心须养成,才可成为诗人,或者写诗的人。</h3><h3> 顾随先生《驼庵诗话》謂“人可以不作詩,但不可無詩心,此不仅与文学修养有关,与人格修养也有关系。”。2000多年来,华夏崇尚君子之学,而君子需要养成。有诗心,就是好种子,值得培养。希望在座有诗心,且好好养成诗心。而教师亦应教导普通学生以启发诗心。</h3><h3> 诗心有两种,一为天生,且一生均拥有之天生诗心;二为日积月累,于写诗过程中,一刹那出现的后天诗心。后天诗心从何而来?曰不得已!受万物感发,而快乐或痛苦,不得已而写诗。</h3><h3> 陈与义诗云:“蛛丝闪夕霁,随处有诗情”。如果对外物变化不敏感,见花不流泪,则无诗心。反之则是有诗心,将感动感发写出来,可以感动他人。</h3><h3> 天生之诗心与哀乐过人、性格等与生俱来、各人相异有关。而诗心如何养成?一是读,读圣贤书、读古人诗,读破万卷书,增进学养,辅之以诗法、格律等学习;二是吟,即吟诵,音律要学,声音对理解诗歌非常重要,特别需留意入声字,可以感受诗之音乐美,用母语(方言)吟唱感受尤深。</h3><h3> 近日几位著名的写新诗的人给我看其诗作,我没看懂。据说看不懂才是好诗,其诗中有后现代解构主义之新哲学观于其中。更有天赋第一,读书越多,写诗越差,不需押韵,感动第一等论述。</h3><h3> 对于传统格律诗词,我认为读书越多,写诗越好,尤其是用典。</h3><h3> 但是,千万不要为写诗而只读诗不读其他书,须不为写诗而写诗。</h3><h3><br></h3> <h3> 四、诗法与学诗途径</h3><h3> 诗心最重要。诗法亦重要,天赋高的人容易掌握,甚至有人天赋异禀,与生俱来,写出来就是“法”。举凡用典、字法、句法、章法等皆属诗法之构成部分。</h3><h3> 朱东润先生曾推荐《瀛奎律髓》以指导我学诗,书中讲诗法、变体、于不工中求工、章法之起承转合,初学宜遵。书中亦讲“兰花又已开”下联之对仗法门。初学者宜先学通普通对仗法。</h3><h3> 要与古人做朋友,好好理解古人。多读古人之诗并模仿,尽可能与古人同呼吸,想古人之所想,进入古人意境。用理性干非理性之事,用逻辑做非逻辑之事,如此才能写出好诗。</h3><h3> 诗人尤要读懂名家名家之诗法。必须先摹仿,学有所成,方可再学不规矩之诗法。陆机《文赋》云: “余观才士之做,窃有以得其心”。叶燮《原诗.内篇》云: “日诵万言,吟千首”。皆是此意。</h3><h3> 写诗,首先就是临摹,一首、一句、一词的临摹,相当于书法的描红和临帖。朱庸斋先生每周两堂课,作业即为次韵摹仿前代词人名作。我本人即曾摹作几百首词,出词集时,朱庸斋先生认为其中两首可以传世,即《寿楼春》与《御街行》,其余摹作通通扔掉,如同扔掉书法临帖。五四新文化运动反对摹仿,反对用典。现今之人则不肯摹仿。</h3><h3> 其次,孟子曰: “以己之意,逆古人之志”,所谓以意逆志是也。学写诗之人需学会注释诗歌,学者、诗人均应懂得诗词注释。用何典?主题?表达何种感情?从而才能进入古人意境,读懂古人,探求古人之诗心,从古人那里吸收营养。</h3><h3> 五、学者与诗人</h3><h3> 学者与诗人是敌人。学者评审论文,首先看是否符合论文规范。诗却实际上没有规范,诗法是后人总结的,而前人写诗并没有想到所谓诗法。</h3><h3> 学者讲规矩、规律、规范、验证,其思维严密,学者之论不可动摇。而诗人可以狂,可以狷,诗人对尘世正常的怀疑和痛苦,别人并不理解。明人陈继儒评屈子:“哀乐之极,笑啼无端;笑啼之极,言语无端。” 古代诗人一般比较复杂,不太正常。比如黄庭坚在《小山词序》中评价晏几道,说他有“四痴”,“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h3><h3> 王国维本想当诗人,却太理想,太理性;想做学者,却又有诗心,太感性,吊在中间,很难受。如此则往往陷入两难。读书多了,头脑清晰,逻辑严密,如果还能写出好诗,那就是学者型诗人,那就成功了。</h3><h3>好的诗歌最好有“天然好句”,即使是不识字的人听了,也知道是天生的好句子。而这种好句一般不需要用典。</h3><h3> 我写了2000多首诗词,大多数是作出来的。“天然好句”不易得,需要灵光一现。而灵光一现,则需要读书、读诗、摹作等积累,需要亲近自然,需要心灵能为外物的变化而感发感动,不得已,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h3><h3> 写诗是“流”出来,作诗是“作”出来的。1996年,我去河源万绿湖,看见群山苍翠,湖山一色,脑中突然跳出两句诗,“万山成一绿,万绿成一湖”,即为“流”出之偶得。后两句则是“作”出来的:“一湖静万籁,天地闻噏呼”。</h3> <h3> 六、关于“老干体”</h3><h3> 在当代,有一类伪诗叫作“老干体”,意思是老干部闲暇无事所作的诗。比如下面这三首: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建国六十周年感怀</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伟大艰辛六十年,十三亿众唱尧天。</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亲民执政人为本,尽职行权责在先。</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普建和谐宁广宇。大兴法治续宏篇。</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多谋发展凭科学,深挖人间幸福泉。</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贺国庆六十周年</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赤帜飘扬六十年,山青水秀艳阳天。</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偏乡殷富诸家乐,僻镇繁华众户欢。</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两制香江兴盛事,三通宝岛喜开颜。</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满园春色东风劲,吹得神州日益妍。</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颂国庆六十周年</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举国联欢耳顺年,巍巍华夏盛名传。</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河清海晏乾坤易,地覆天翻宇宙旋。</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国泰民安人是本,衣丰食足业为先。</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星高照红光暖,造化神州永向前。</div></h3><h3> </h3><h3> 这一类的诗,充斥于当今的大小诗词刊物,内容空洞,语言俗滥,当然离诗的标准相差十万八千里。<br></h3><h3> 七、如何读诗</h3><h3> 第一,知人论世。诗如其人,诗品即人品。故孟子曰: “ 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读诗应了解诗人所处历史环境、交何友、去何地、家庭情况、读何书等等,这些都有助于理解诗人之诗。</h3><h3> 第二“以意逆志”。孟子曰: “ 以己之志,逆古人之志”。以意逆志,强调读者必须根据自己的情感体验,去感知诗人究竟想表达什么。</h3><h3> 八、用典使事</h3><h3> 写传统诗词,不会用典,相当于不懂“黑话”,相当于没入行。各行各业都有黑话。</h3><h3>写诗词,用典大有好处。典故就是蜘蛛网上的点,恰当用典,可以形成典故群,包含很多故事,且蕴含前人之用典。</h3><h3> 一是所用典故可以引发的典故群,也有几个典故合起来,所谓典上有典而形成典故群;二是典故本身可以引发的多种感发、感动和联想。无典则无诗词的深美闳约,含蓄蕴藉。用典,可以使一句诗包含古人很多首诗歌。</h3><h3> 九、继承以发展</h3><h3> 传统诗歌是文化遗产,最重要的是继承,而非创新发展。</h3><h3> 汕尾市南门北门各有一段古城墙,有关部门筹措了经费,把北门城墙贴上了瓷砖加以保护。还好钱不够,南门还没贴上瓷砖。</h3><h3>有些书法家一心求新,其所作已不成其为书法。</h3><h3> 传统诗词之平仄、格律、用韵、字法、句法、章法自有规范,首先要原封不动地继承下来。</h3> <h3> 十、如何注释诗词</h3><h3> 写诗之人,先要学会注释诗歌,如此才可以“以意逆志”,才可以更好地理解古人,学古人。但是。很多学者看不起注释诗歌,注释大家钱仲联先生也说注释是副业,但其最高成就仍然诗歌注释。朱熹说过,注比作更难。用来注释诗歌的时间,可以写论文,也可以写诗词。</h3><h3> 半缘君按:第十条,深得予心。我初学写诗,就试着注杜甫,开始觉得太难,慢慢地就会了。注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了解作者生平,了解写作背景,还得参阅其他各家注释,取其精要,又要避开与他家雷同之处,还得忠实于诗人原意。但一旦注释完成,会有如释重负之感,对于诗人的诗心,匠心,也有较深的体会。</h3><h3> 郭沫若曾说,原著家是美人,翻译是媒婆,没有媒婆,再好的美人也愁嫁。套用这话,原诗是美人,注释家是经纪人,没有经纪人,美人也红不了。历来读诗的人都忽略了注释家,这不是读者有啥错,而是注释家地位所决定的。但注家也实在忽略不得。我本人,看外国诗人,一定得看译者,如普希金,我只读查良铮译本,莎士比亚,我只读朱生豪译本。翻译有诗人气质,译作才更接近原作味道。同理,看古人诗,我得看注释家。举例说,杜诗注者,不下百家,但择其优者,无非金圣叹,钱谦益,仇兆鳌等几家,其余似可忽略。好的注释,不但释字解义,而且带你进入诗作的意境,这种感受非常美妙。</h3><h3></h3><h3> 读古人诗,切忌用科学眼光去审读,若用科学的,逻辑眼光去读,八成诗都会被搞废。“飞流直下三千尺”,你用尺子量过呀?“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三千尺”,你老杜找过四十个人合围过树子呀,三十九个,四十一个行不?现在网上也有些伪大师,戴着科学眼镜读诗,对这种人,当神经病看好了。那天我有首绝句,有一句“宿雁不知季候变”,立马有人说,雁是候鸟,咋不知呢,不科学!操尼玛,我在想象,在拟人,不是搞科普。看这指正,我哭笑不得,回击了几句,立马退群。</h3><h3></h3><h3> 用科学眼光去读诗,鸡同鸭讲,永远拎不清。但与此同时,我们在作诗时,在细节,景物安排上,又不要违背科学,违背常识。那样叫体物不察,同样是病。举例说,这两天还有人写西风怎样怎样,这就违常识。立冬一过,风照常吹,但换了马甲,不叫西风了,叫北风,朔风,寒风,冷风。还有人写菊花又怎样,我说,除了花圃,其他菊花都歇菜了,现在,该写梅花,冬令嘛。</h3><h3></h3><h3> 体物不察,古人也犯此病,因此,现代人也不必过于自责,平时注意就可以了。鲁迅先生就说过,“燕山雪花大如席”,这是合理夸张,北方确实冷得奇葩。但如果说“广州雪花大如席”,这就是混帐话,广州亚热带,下个毛雪啊。苏东坡有名句,“但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下片云“拣尽寒枝不肯栖”,这就是病句。鸿本来就不宿高枝,只宿草丛嘛,习性使然,不是不肯,而是不能。杜甫也有诗,原句我忘了,好象说是桂林下雪,桂林跟广州同纬度,下毛雪呀。</h3><h3><h3> 要之,写诗尽量忠于常识,读诗不戴科学眼镜,这就是成就了读与写的互动,有效地解决这一矛盾。</h3><h3> 不管是读还是写,都是为了心灵的轻盈与丰盛。从实用上,诗永远没用,不仅现在诗人挣不了大钱,古代一些大家,如杜甫,王昌龄,王维,李商隐,杜枚,也混得不咋地。要想靠写诗发财,进福布斯,比想娶范冰冰还难千倍。但我们不能因为诗无实用而弃之。正如庄子云,无用方为大用。有了诗的充实,你一定拥有不懂诗的人不具备的精神高度。说得俗一点,你泡的妞,养的爷,气后跟平常人都不一样。呵呵。</h3><h3> 今天就说到这儿。谢谢大家。</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