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母亲因为突发急性肠炎我陪她在附近的医院里输液,因为临近过年,输液室里除了我们就没有其他的病人,所以显得异常安静。输液袋里的药水滴得很慢,母亲也已经熟睡,我因为百无聊赖正在昏昏欲睡之际突然一个虚弱无力的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谁来帮我开一下门?“正在电脑前的护士小姐闻声赶紧去拉门,其实门是不需要费力就可以拉开的。这时一位穿戴着很厚实的老年妇女蹒跚地走了进来,嘴里还在念叨着“唉,现在老了真是没用了,手上一点劲都没有了……“我感觉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应声望去,没想到竟然是我母亲的一位老朋友张老师,她以前经常到我们家来玩,跟我们一家都很熟,近些年可能因为年纪大来得次数少了。</h3><h3> 她进门后环视一下四周发现了我,显然她也认出了我,露出惊诧的表情问:“你怎么也在这里?”我指指病床上的母亲说:“我是陪我妈来吊水的。”她走过来看看母亲,没想到老朋友居然在这样特殊的时间在医院里巧遇了,她本想跟我母亲寒暄几句的,但看到我母亲还在睡着,就坐到走廊的椅子上去吊水了。</h3> <h3> 可能是感觉一个人干坐几个小时太无聊吧,于是她就招招手让我过去。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个“话唠子”,以前到我们家做客不说上两三个小时是不会想到走的。不过今天倒是没有关系,因为我也正闷得发慌呢!她不愧是个教了一辈子语文的老师,很细心地对我们家的每个成员逐一进行性格分析,然后还让我把家里每个人的星座报给她,她为我们做将来的运势预测。她看到我被她讲得连连点头,感觉是她的口才被我认可了,自己又如同回到了热爱了一生的讲台似的,对着我这个唯一的听众讲得更绘声绘色了,此时哪里还像是刚才那个颤巍巍的连门都拉不开的老太太呢?</h3><h3> 正说着,她的老伴也来了,是来接她回家的。因为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她老伴,想不到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佝着背的白发老叟了。张老师见他没有认出我,就凑近着他的耳朵大声地介绍着我。她对我解释,她老伴今天急匆匆地出门忘了带助听器了。她老伴也很快想起了我,面带微笑地向我点头打招呼。</h3> <h3> 以前记得听母亲说过,张老师刚分配到学校时可是怀着很浓厚的抱负的,大有要把自己的青春都要献给教育事业的决心。当周围有热心人要给她介绍对象时,她总是说“不急,不急。”后来她看到周围同龄人都结婚生子了,她才感觉到自己也有必要成个家了。</h3><h3> 她长相普通,但却揣着一颗不甘于平凡的心,当然有上进心是好事,不过说话时不注意就流露出的那种清高与傲气总让人不敢接近。于是婚事就一直这样拖着,眼看快到三十岁,她也暗地下决心就当个“女强人”一辈子不结婚的时候,有人为她介绍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沈老师,他的家庭出身是“贫下中农”,若是现在的女青年听到“贫”这个字,估计不会有戏的,但在当时那样讲阶级斗争的时代,提倡“割除资本主义尾巴”,“地主”身份反而容易遭殃,“贫下中农”才安全,况且他人还长得白净帅气,老家还是上海的,张老师母亲的娘家离上海很近,那地方的方言跟上海话很相似的。这些条件都令张老师满意,她似乎感觉这就是迟到的缘份,幸福女神正在朝她微笑……</h3> <h3> 迈入了婚姻生活的张老师并不像其他的家庭主妇那样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家庭琐碎的事情上,每天放学铃一响那些有家庭牵挂的女老师们都急着赶回家做饭照顾孩子。只有她还是穿着结婚前的衣服,还是像结婚前一样全身心地投入教学工作,她是那种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追求的人。好在上海男人勤快体贴,她的丈夫可以算得上是“模范丈夫”了,自己每天要上班,回到家里洗衣做饭的家务活都是他一手承包了。在她丈夫的支持下,她的教学成绩经常在全年级得第一,班级活动也搞得好,甚至在全国表彰……</h3><h3> 转眼几年一晃而过,跟她差不多同时结婚的女老师有的都生了第二胎了,张老师却一直也没有怀上孩子。但她看上去身体那样壮实,也不像是不能生养的,但局外人谁也不能判定是谁有毛病。渐渐地随着时光的流逝,大家也没有谁去关心他们有没有生孩子的事情了,因为大家自己家里都有一大摊子烦心事等着呢!</h3><h3> </h3> <h3> 自从在医院巧遇后,今年的正月里张老师几乎天天都来我们家“报到”,而且一坐都是半天,难道天天都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吗?见我母亲送她出门,在门口还劝她不要想那么多。我有些奇怪,问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告诉我,大年三十那天,张老师老伴在厨房里忙着做菜,手机放在桌上,刚好收到一条短信,张老师顺手拿过来一看,短信写的是:“沈哥,前阵子我活得太痛苦了,每天晚上都失眠,经常会闪过想追随老王而去的念头。如今我终于走出了黑暗,精神也好多了,幸亏有你的热心帮助!”落款是“李**”,看到这个名字她想起来了,这个女人的老伴是她老伴沈老师的中学同学,三个月前在上海去世的,沈老师下午接到消息后连夜赶到上海去参加第二天早上举行的追悼会。没想到过去几个月了倒被那个女人缠住不放了。张老师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急性子,不一吐为快晚上肯定也要失眠,于是她气愤地抓起手机去责问她老伴,没想到他很轻描淡写地说:“她前阵子因为刚刚丧夫心情不好,就发来几条短信,我就礼貌性地回了几句而已。”面对老伴这样简单地解释并不能马上消除她的疑虑,她回想起最近他没事总是看手机,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而且那个姓李的女人还亲热地称他为“哥”,很多爱情的产生是很难说的,刚开始也是从简单的问候开始的,可是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心灵说不准就越走越近了。她教了一辈子的语文,对自己的理解力还是颇为自信的。但这样一来她的心情就更不安更郁闷了。 为了能摆脱这样无形的精神枷锁,于是她就想到了几天前在医院偶遇的老朋友,我那热诚待人的母亲来。</h3><h3> 记得腊月二十九的深夜我们在医院里长聊时,她看到我时不时地盯一下手机,就说过她自己从来不用手机,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方便的。家里有固定电话,反正自己早就退休了也没有什么交际圈子。她每天的生活圈子至多都在离家方圆1公里以内,以前的老同事老熟人都住在附近,反正自己的腿脚也还灵便,有什么事情走一趟就行了。她喜欢见着面聊,而且久站着聊一个钟头也不嫌累,可以观察到对方的神情,如果因为自己的妙语连珠或是巧妙的称赞让对方笑而纳之或是点头称是,眼神里因此流露出对她佩服与欣赏,这是最让她有成功感而心花怒放的事情。</h3><h3> 我母亲尽管春节期间由于断断续续地生病,大过年的也只能吃一点清淡的东西,不过对于她的求助也算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竭尽所能地安慰并帮她想办法,但毕竟不能像神医一样一下子就把她的心病治好。后来听说她的老伴又去了上海,他家里还有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弟弟老是找借口说身上这里痛那里痛,让他哥哥去上海陪他。</h3><h3> 我有一次在街上又碰到过张老师,见她手上提着一碗炒面,我问她:"这是您的中餐吗?“没想到她说:"我一天吃这些就够了。"然后就一声不吭地走了,我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身影那样落寞、显得有些步伐蹒跚,突然想起她也已经是年逾古稀的人了,她一生那样热爱着教育事业,当了一辈子的“猢狲王”辛勤培育了无数的孩子,但老了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却很孤独身边却没有一个孩子。</h3><h3> 尽管她一直很坚强乐观,但毕竟是个女人,内心还是敏感而脆弱的。或许是她一贯做事过于认真、自信,所以这条短信对于她来说就像是突然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心之创痕,不知何时才能愈合呢!不过如今看到她这样无语地默默离开,我倒情愿像以前每次遇见时那样被她拉住聊上一个小时,她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可是现在却宛如变了一个人,唉,如果没有那条短信,该多好!</h3><h3><br></h3><h3>感谢闪电蓝鹰提供图片!🙏</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