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回家这一段时间,女儿对我的依赖性特别大,我不起床,她也不会起床,不管真睡着还是假睡着。</h3><h3><br></h3><h3>总要等我起床了,反复喊她,拍打她或者捏她的鼻子刮她的脸蛋,她才慵懒地翻下身,睁开眼瞄一下又赶紧闭上,以为我不曾窥见,但脸上早已泛起笑容。</h3><h3><br></h3><h3>之后,又要我摇晃逗弄一番,她才立起上半身,像公主一般使唤着我。给她拿袜子,拿线衣,将衣服翻面,伸直,拉链拉好,甚至还要我曲下身子,将她的鞋一只一只穿好。</h3><h3><br></h3><h3>我在做这些时,她也会嬉戏我一番,摸摸我的头,揪揪我的耳朵,对着我呵热气,最后冷不防一下跳到我身上,在我脸上印上一个暖暖的唇印。</h3><h3><br></h3><h3>其实,她早已会自己找衣服,穿衣服,穿鞋子,我在,她就是不做这些,而且好像根本就不会做,从没做过似的。她知道我拿她没办法,就是有办法也用不出来。</h3><h3><br></h3><h3>家里人都说我将她宠坏了,我一再申明,可是事到临头,总还是由着她去,因为那时,我乐意这样。我是快乐的,她也是快乐的。</h3><h3><br></h3><h3>今天早上,我还呼呼大睡时,她却已经醒了,捏我的鼻子,挠我的痒痒,硬是将我弄得睁开了眼睛。</h3><h3>我看了看时间,还早,叫她睡一会,她没听到似的,已经掀开了被子。我只当她闹着玩,没理会,闭上眼继续睡我的大头觉。</h3><h3><br></h3><h3>不知过了多久,我像大海中的一条船,摇来晃去,还有不断拍打的声音。我只得睁开眼睛,女儿离我很近,呵出的气像虫子在我脸上爬,温热潮湿。</h3><h3><br></h3><h3>女儿已经穿戴整齐,笑吟吟地立在床沿,露出一脸的调皮。倘若我不睁开眼,不知她还会弄出什么花样来。</h3><h3><br></h3><h3>问她为什么起这么早,是不是因为今天开学,我夸她真乖,学习劲头足了。以前,她听到我的夸赞,会高兴得跳起来或者搂住我的脖子不松,直到我喘不过气来。之后,像小鸟一样,将我表扬的话,叽叽喳喳一遍一遍倒给她的伙伴听,不管别人高不高兴。</h3><h3><br></h3><h3>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很快撅起了嘴,眼皮也耷拉下来。</h3><h3><br></h3><h3>我不报名,我要去上海读书,你说话要算数。</h3><h3><br></h3><h3>女儿轻声咕哝起来,并将小脸贴上我的脸,摩挲着。</h3><h3><br></h3><h3>她转过身,将嘴凑到我的耳朵边,加重了语气。</h3><h3>还不起来,懒虫,今天要去上海呢,赶紧收拾东西,不要落下什么。</h3><h3><br></h3><h3>是的,我今天又要出门了,又要在外漂着。下午两点多的票,不急,也没什么东西。</h3><h3><br></h3><h3>不过,今天女儿要去小学报名,人会很多,我还是三两下穿起衣服,洗漱去了。</h3><h3><br></h3><h3>女儿早已跑到门外,向她的伙伴道别,说她下午要跟我一道去上海。她很庄重地拍拍伙伴的肩,反复说着,过年再见。</h3><h3><br></h3><h3>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泡沫将嘴封得严严实实,凉水很冷,冰得我的牙齿有些发颤,我不敢看女儿。我低着头反复地刷牙齿,像锉着一块生硬的石头,直到它渗出鲜红的血。</h3><h3><br></h3><h3>女儿早就知道我今天要走,并一直扳着指头算剩下的日子。她对上海无限向往,虽然她只在暑假来过,但上海就是她眼中的天堂。</h3><h3><br></h3><h3>这儿有好吃的,好玩的,有玩得来的小朋友,有早出晚归的爸爸。她惟一的愿望就是来上海,不管是玩还是读书,她都乐意。</h3><h3><br></h3><h3>她有时会调皮,会不听话,无法说服时,只要说将她带到上海,她立马乖巧了。</h3><h3><br></h3><h3>她每天都会缠着我,看着我点头或者亲口答应让她来,她才会安心地和伙伴玩。</h3><h3><br></h3><h3>就在昨天,我跟她说我今天带她去学校报名,她一听就火了,说要到上海读书,只在上海报名,倘不如此,她不让我走。</h3><h3><br></h3><h3>我为了哄她开心,只得又一次违心地点下了头,她毫不吝啬地给了我一个亲吻。</h3><h3><br></h3><h3>她昨晚睡得很早,睡得很平静,几乎没翻过身子。看着她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动的鼻翼,我却怎么也睡不着。</h3><h3><br></h3><h3>她不知道外来工的子女在上海读书多么难,她不知道她的爸爸多么的无用,她不知道她的爸爸每次爽快答应她后是多么的无奈。</h3><h3><br></h3><h3>她的同学有的吃了早饭来邀她去学校,女儿还傲娇地说,我要去上海读呢,你快去吧,等下人多。</h3><h3>我咽着饭粒,喉头有些哽咽,几乎噎住。</h3><h3><br></h3><h3>吃过早饭,女儿又跑去与伙伴道别。我默默地收拾着她的书包,笔,本子,寒假作业,刻着名字的卷笔刀,尺子,指头大的小熊猫,一样一样,放进书包。</h3><h3><br></h3><h3>收拾好了,我挨家挨户去找女儿,累得我脚跑酸了,她早已转到了垸子边上。</h3><h3><br></h3><h3>女儿看到了我,飞快地跑过来,以为我上午就要走,还说她的衣服没装进箱子呢。</h3><h3><br></h3><h3>到了家里,我推出摩托车,拿着钥匙,将她的书包放在前座上,并招呼女儿坐上来。</h3><h3>女儿一下脸色惨白,朝后退着。</h3><h3><br></h3><h3>我走到她面前,想抱起她,女儿身子朝下缩着,不让我抱。</h3><h3><br></h3><h3>终于,她大声叫起来,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不爱你了,你走吧,你快点走吧。</h3><h3>她的手脚胡乱挥舞起来。</h3><h3><br></h3><h3>我轻言轻语,叫她去学校报名,先在这儿读着。去了上海,人生地不熟,没人照看她,我每天都要上班。上海坏人多,学校少,讲的话也听不懂。</h3><h3><br></h3><h3>哦,原谅我,上海,我只能这么对我那尚不懂事如虫蚁一般的女儿讲,对不起了。</h3><h3><br></h3><h3>我让她在家好好读书,到暑假时,我回来接她,让她在那儿好好玩,我天天陪着她。</h3><h3>女儿抿着嘴,不再言语。</h3><h3><br></h3><h3>一刹那间,她的眼眶中,泪珠像豆子一般滚滚而下,顺着面颊,划出两道痕迹,蜿蜒着,又跌在她的冬袄上,继续向下滑着,甚至转了一个弯,那痕迹却丝毫不减。</h3><h3><br></h3><h3>一滴一滴,结结实实,坠在水泥地上,在她的两只脚尖,洇成巴掌那么大一块,潮湿的海,将我困在其中,游不到岸。</h3><h3><br></h3><h3>我蹲下身子,女儿一头伏在我的肩上,身子不停地耸动着,我的肩上很快也湿了。</h3><h3><br></h3><h3>过了一会,女儿松开了我,静静地坐上摩托后座。我掏出钥匙,启动车子,车子稳稳地前行。</h3><h3><br></h3><h3>迎头有风撞到脸上,冰凉得生痛,我的腰及后背暖暖的。女儿将头贴在我的背上,双手环住了我,那儿成了她短暂倚靠的山,她的泪成了山间最纯净的泉水,从此与我天涯相伴。</h3><h3><br></h3><h3>沿路的柳条儿开始绽绿了,即将摇摆出一个明媚的春天。</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