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儿”的一生

路无尘

　　“债儿”是个傻子，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刚生下来时，父母很高兴，“一个好汉三个帮”么，邻居们很是羡慕，说他爹有福气，谁知5、6岁时才发现他脑袋不灵光，父母可发愁了，邻居见他跌跌撞撞的走在他娘身后，都说：到啥时候是个头啊，这可成“挂心痞”了，他爹预测到今后的艰难，偷了个懒儿，早早休息去了。两个哥哥成家之后，也赶紧分家另过。娘俩只好相依为命，跌跌撞撞的走这人生之路，一走就是三四十年……

初识“债儿”是刚上班不久。学校门附近有一块空地，村里的人闲下来的时候常常聚在那里聊天。那天我经过那里，因为刚上班，年轻，有些羞涩，紧张，低头骑着车子想赶快过去，躲开人们注视的目光。“老师好”！突然的一声问候吓了我一跳，抬头一看：一个一米四左右的人，短发，小方头，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嘴唇上一圈黑胡子，显得很邋遢，肮脏，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穿着一件破棉袄，因为扣子掉了，用一根绳子系着；脚上的棉鞋又脏又破，露着脚趾头。只见他站得笔直，像军人一样向我敬礼问好，一旁的人哈哈大笑。我尴尬极了，心里很气恼：混账玩意儿，敢戏弄我！当我看到他的眼睛，很难相信他是故意戏弄我，因为那双眼睛是那么清澈，单纯，就像从未污染过的溪水，显得又是那么认真，庄重。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一张五六十岁人的脸，却有一双有孩子的眼睛。

课间与老师们说起这个人，老校长说：是债儿，他是个傻子，以前小时候到学校玩，我对他说见了老师要敬礼、问好，这小子倒记住了，只要见了老师，他就敬礼。你知道他多大了？20多了！一个老师说：别理他，那个家伙好骂人。我于是放弃了今后与他寒暄念头，路上遇到他的时候，一敬礼，我就赶紧朝他微微点一下头，赶紧摆脱他。这一过就是二十多年，对他的了解慢慢多了……

学校打了一口井，盖了水塔，村里人常来挑水，“债儿”天天来，有时遇到的老师多，他一次次的敬礼，问好，直到老师们呵斥他：快走，恁娘等着你的水呢哩。他才挑起担子离开，有时有的老师闲着的时候逗他玩，他就在老师们的一声声口令下：稍息，立正，敬礼，问好……他很认真，眼睛是那么透明清澈，天真的可笑。

“债儿”每天去树林，捡干棒给她娘烧锅用，我经常见他用两手抱着一捆干棒在街上往家走，远远看到我，忙不迭地腾出右手，立定，敬礼，问好，看到他忙乱的样子，我急忙朝他点头微笑，等你过去了，他在蹲下捡起丢掉的木棒，继续朝家走。

后来“债儿”又有了经济头脑，每天提着塑料袋子捡拾垃圾卖钱，因为前几年学校大门不关，他天天到学校垃圾池捡废纸，还自以为是的把几个区域当成自己的“私有地”，不许别人捡，为此，没少于与同样捡垃圾的几个老太太发生冲突，每次他都在老太太们的打骂中败下阵来，他恨恨的躲在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发泄着不满

“债儿”有时也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一天他来挑水，我们的一个刚工作不久的女老师逗她：债儿，明天让你娘给你穿件新衣服，理理发，我给你说个媳妇儿。当时“债儿”一定是心灵开窍了，说：不用说别人，你就行。一旁的老师们轰然大笑，女老师脸臊得通红，追着打他：债儿，你个坏蛋！“债儿”知道得了便宜，笑着跑开了。就这样“债儿”一直陪伴我们过了20多年，我们也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他的“朝拜”，偶尔回应他一下。

今年“十一”过后，来到学校，几个人在校门口聊天，一个老师突然问守门的五哥：债儿发丧了吗？啊！我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五哥说：叫医院打针打死了，还没说好事，先冻起来了。我的心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站的笔直向我敬礼的样子又浮现眼前，那声响亮的问候又萦绕在耳边……

那医院得承担责任啊！

嗯，他家里给医院要60万，医院没同意。

过了两三天，当地的一位老师来到说：“债儿”的两个哥哥打了两三次架了。

为啥

还不是为了赔偿款！

又过了五六天，一位老师说：“债儿”今天发丧。

说好事了？赔了多少？

17万，他家里一开始要的多，给人家说的“债儿”上有老下有小，是家里的顶梁柱，人家一调查不是这么回事，按规定赔不了那么多。钱都打在了他娘的名下了。

另一个老师说：“债儿”这次真是“死得其所”了，一为村里空出了一个低保名额，二给她娘留下了一笔钱，三是了却了他娘的一个大心事，四是他俩个哥为了钱也得对她娘好，还落的个孝顺老人的好名声……“债儿”这件事干得真漂亮啊！

唉，“债儿”总算走在他娘的头里了，为娘搏得了一个安乐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