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恰若青石里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惟不揭,你的心如小小的窗扉紧掩……”重温起郑愁予老先生这首美丽婉转的小诗时,我刚从那个幽怨的冬天走出来,浑身散发着颓废的味道。</h3><h3> 这是一个步履匆匆的冬天,闹哄哄过完年,拧着眉毛长完了旧岁,整个人便白痴了许多,丢三落四成了常态,体重是出生以来最重的,脑袋是出生以来最空的,多么可笑的逻辑!</h3><h3> 还好识几个字的,可以翻翻书,或读一两首小诗安慰自己,在诗人们浪漫又温暖的情怀里,在小城平平仄仄的乡音中,晃过了三月的落魄和寂寥。不经意间,春光一泄千里,万里桃杏争艳。</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 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样的春光,却有了再也不一样的人生。“残云卷,爱恨绵长,魂断呎尺天涯悲凉。夜风起,悲喜转场,梦惊梨花遍地心伤。泪纷飞,去意决绝,缘尽人间冷雨婆娑。”在缤纷的四月写下这些句子时,禁不住流下许多眼泪。</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曾经她离我那么近,像一个大大的惊叹号,敲响了我的心门,又像舞步摇曳充满灵动的逗号,拨动过我的情弦,却最终成为了显映在我岁月里,戛然而止欲语还休的句号,让我在一片烂漫的春光里,在萌动的希望里,空陷繁华梦一场……<br></h3> <h3> 五月的华夏美景如画,一家人驱车散心。在崆峒山上,父亲兴致勃勃爬山去了,母亲陪我坐在石凳上看戏。我满怀心事一句也听不进去,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脚下压着一株草,它挤在石板缝中本就纤细,又被我踩得颤颤微微,触景生情不由心疼起来。<br></h3><h3> 想起那年陪父亲住院,对面三层高的楼顶边沿处竟然长着一棵柳树,它站得太高了,我用了很久才确定它真的是一棵树。早上我提着稀饭进来,姐姐掺了温水给父亲擦脸、刷牙、喂稀饭,我望着晨光载着影子从楼顶一点点滑下来,它纤细的腰枝便渐渐从一半是明一半是暗的晨曦中脱颖出来,面黄而清瘦地垂立着。我总是忍不住在心里把它替换成一个人,想像她踩着浅浅的土层,脚指头轻轻一伸便是冰冷的混凝土生活该是多么艰难!</h3><h3> 大多数时侯它都温顺而乖巧,依风轻摆的样子让人怜爱,然而大风袭来时,它总是被拧得失了形,时不时倒伏在地,本就不怎么茂盛的树叶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那时的它憔悴又倔强,在毫无遮拦的楼顶上渺小地让我绝望,但每当我闲下来再向那里张望时,它又恢复了娇小模样,伊人般站在楼顶,瘦长的腰枝温和地向我摇摆着,又凭添出几分俏丽。</h3><h3></h3><h3></h3> <h3> 漫长的恢复期里,父亲越来越烦燥,他迫切地要求出院,几经波折从医院返回家中,他如释重负得坐在了沙发上,姐姐一眼便看到了伤口渗出的血水,她背过父亲擦着眼泪和我们商量怎么哄父亲再回到医院去。在我们连哄带骗的攻势下,父亲无奈地接受了让医生“再看看”的建议。父亲很沮丧,这辈子他最不愿意麻烦别人,和他一起手术的人已经骑着车子满街跑了,自己还要在医院折腾来折腾去,他努力掩盖着自己的失望,向我们挥了挥手走向手术室。那背影真叫人崩溃,因为我们心里清楚的知道,等待他的不是大夫“再看看”,而是二次缝合手术,还不能麻醉。这次,大夫们商量出一个有效粗暴的缝合方式,他们在伤口两侧各缝了一条橡胶棒,把两条橡胶棒强行拉到一起进行固定。煎熬中,父亲大汗淋漓地被推了出来,脸色腊黄地对大夫说,麻烦你们了。</h3> <h3> 有那么几年,父亲的手术一个接着一个,我们尽其所能让日渐老去,身体不再伟岸的父母与磨损的零件对抗得尽量舒服一些。姐是感性的,她会站在我面前哭得稀哩哗啦,然后又红着眼睛跑来跑去忙,我属于伪坚强,撑着脊背看她哭,转脸看到病床心就慌慌的,看到她才觉得踏实。当大夫拿着长长的钳子和纱布从又宽又长的伤口穿过去又拉回来,伴随着让人冷到发凉的怪异的扑苏声,我根本不敢直视。姐总是坚定地用两手捧着伤口两侧,配合大夫清洗,抽空用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父亲一天的治疗情况,每一时段药量、疗效,细化到几点几分。咳嗽、昏厥、伤口开裂,漫长的两个月,所有的心疼和勇敢,就象病愈后那一沓沉甸甸的纸迹,在姐温柔的笔下,用“今天妈妈请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h3> <h3> 父亲年轻时执着地认为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因此再怎么艰难,上学都是我们兄妹的首要任务,而开学让他最焦虑的就是我们如何返校。有一年春节刚过,父亲就开始到处打听车,后来总算找到一辆拖拉机。路很长,天太冷,车厢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包裹,挤满了返校的学生,我坐在车沿上,双脚吊在车外,渐渐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连鞋子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h3><h3> 后来父亲申请调到几百公里之外的丁塘镇河草沟小学,那里离公路很近,足以使我们兄妹较容易地往返与家和学校之间。经历过一次搬家之后,老家的屋子和赖以生存的田地都已远去,父亲找了车,再次收拾起他的几本旧书,与母亲带着一副锅灶起程了,一直走到天黑他们才到达目的地。学校给了一个单间办公室,又把一间闲置着圈了羊的教室分给父亲,母亲早上走的时候擀了一把面,黑暗中早已中不知所踪。很多年后我还能听到那天她在黑夜里隐忍的哭泣声,可那时的我早已兴奋地无法顾忌她的痛苦,从下车的公路到那所小学还有几里路,它就镶嵌在两行白杨树的中间,向外是平展的土地和村庄,每次我从车上跳下已经是傍晚,村子里炊烟袅袅,在我眼中焕发出别样的美丽。我难掩激动,经常是唱着歌不停脚,一路小跑到家。</h3><h3></h3> <h3> 初一就离家去县城上学的经历,让我对家有着超乎想象的渴望和想念。周末里我和弟弟兴高彩烈地铲着教室里厚厚的羊粪,忘乎所以地完全忽略了羊粪的味道,但我永远无法忘记,在此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因为孤独和思乡之情,在灶前一边哭着一边为我做饭的样子,我心中充满了内疚,羞愧无言的给灶里添着柴火,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我们这些孩子,她原本可以坐在自己辛苦盖起的小院里,种几亩薄田补贴家用,还可以在闲暇的时候去看望外爷外奶,和兄弟姊妹们小聚,但所有的这些都因为我们,因为遥远的距离被无情剥夺了。如果父亲还可以寄情与他的学生和课堂,母亲不识字,初到异乡又听不懂当地的方言,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是最无助最孤独的那个人,是被硬生生切断了过去与亲情的那个人,我们真的是欠母亲太多。<br></h3><h3> 每到周五放学,我就抑制不住的从学校跑向转盘路,搭上三轮蹦蹦车往新家里奔,单程要花掉一块钱。父亲不忍心责备我,第二天推来一辆自行车送我去学校,那时我已经胖了起来,笔直的公路因为我的羞愧拉得那么长,没完没了地向前伸展着,每一趟父亲都骑得浑身大汗,每一趟我都恨自己不争气。有一次,弟弟坚持要把路费省下来,我俩决定走着回学校,走了一半我实再走不动了,给弟弟说已经省下了一半钱,坐车回吧,弟弟坚决不同意,他拦下了一辆车让我坐上去,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心中万般滋味,蜷坐在一车人中间像个叛徒,捂着脸无声的哭。</h3><h3></h3> <h3> 所幸长大的我们都没有辜负父母一片苦心,而成长的磨难和喜悦,渐渐变成了敦厚的左膀右臂,支撑和丰富着我的人生,让我的岁月在不惑之年成为一场修行之旅。上班途中会经过一个爬满了牵牛花的墙角,清晨我在那里驻足,想像每一朵小小的喇叭都在为我鼓劲加油,浑身便轻松许多。秋日里收获了一把花籽,用纸杯种下,在阳台用线绳拉起长长网格供它们攀爬,它们轻轻巧巧的转着圈圈,卷的越来越高,在我眼中写满生命。牵牛花的生命是积极的,它们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努力的张开,笑意盈盈,小小的花朵浑身鼓足了劲儿对着太阳喊:“我在这里!”。牵牛花的生命又是短暂的,太阳从它的头顶滑过,余晖退隐,阳台渐渐变暗,花瓣静悄悄地卷起,小小的样子让人怜爱,像在外面疯玩一天的顽童,满意地、倦倦地、沉沉地睡去,留下还在感动的我。</h3><h3><br></h3><h3></h3><h3></h3> <h3> 放慢脚步用心体会,熟悉的街道也不再单调,眼里看的,耳里听的,夜晚吟唱的蛐蛐,墙角挤出的小树、路边砖缝里的花、和到处萌牙着的小草,它们都纷纷加入了我的生活,在我的世界里埋下了爱和希望的种子。</h3> <h3> 有一天,窗台上飞来一只踩窝的野斑鸠,我捡了一把柔软的枝条撒在窗外,它一边咕咕地叫着一边挑挑捡捡,窝渐渐成形,一只变成了两只,两只变了四只。望着那一对毛茸茸的小可爱,我烦恼尽丢。每天父母们忙着喂食,孩子们忙着长大,我忙着看小家伙们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漂亮起来。只一个月的功夫,小斑鸠已经不甘守在窝里,开始试探着四处溜达,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我听到窗户上一阵乱响,它俩相继跳上窗框,然后振翅一飞,滑出两道美丽的抛物线,那一刻我竟然激动不已。</h3> <h3> 对于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小时候没少糟害它们,现在也待之以礼,炎热的夏天在窗台放一碟水,撒上吃剩的饭粒,下雪的时候为它们抓把米,来的都是客,先到先得。它们自如地在我的窗台喧哗,有带着女朋友向我炫耀的;有站在窗框上练嗓子的;有结队帮伙来抢食的,有一次把香瓜子倒出去才晾干,一位母亲便带着它的孩子们现场教学,向它们传授嗑瓜子的绝技。它们肆意地在我的窗台上蹦来跳去,毫不理会躺在沙发上观望的我。母亲不厌其烦地嗑了一个又一个,每次总有那么一个小家伙急匆匆地抢上去吃现成。<br></h3><h3> 这些窗台上的小精灵,以及那棵楼顶的小树,街角的牵牛花,还有处处焕发着生机的小草,它们没有挑剔,没有抱怨,一有机会就扎根发芽,用一分的希望和十分的努力顽强生长着,赋予了生命至高的荣誉。</h3> <h3> 日子就象过山车,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惶恐间我也曾戚戚然——我已不是那个乖巧的孩子,可以从容的嬉笑哭泣,我已人生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早该学会父辈们的担当,风雨来袭,撑伞走起。</h3><h3> 的确,度过艰难,才知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度过艰难,更感父母恩重,手足情深。但无论经历了什么,此生我愿做一个心存阳光的人。生命里的点点滴滴,错的对的,是与非的,可以铭记,可以原谅,可以放下,唯独不能少了感激、感恩和感动。我相信芸芸众生里,我是那一株被宠幸的小草,在温暖的岁月,总是遇到温暖的人。就像那个温暖的夏日,我可以和母亲并肩坐在石凳上,任思绪飘来飘去打湿了我的心。</h3><h3> 小小的戏台上古今牵成一线,演绎着百变的人生,他们唱着我听不懂的词,哭一阵笑一阵。我就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任阳光暖暖地披在我的肩上,凭思绪信马由缰的,把一桩又一桩的旧事带回到我的脑海。我看见脚下的小草已经重新抖直了身子,晒着太阳拼命呼吸着,微笑着。</h3><h3> 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h3> <p class="ql-block">文/图:云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