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受我爸的影响,我向来尊敬和爱戴老人。我爸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孝子,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小(大伯比他大整整十二岁),从小奶奶就特别疼他。爸说他直到八岁的时候还喝母乳,对奶奶的依恋也必然是达到了某种极致。</h3><h3> 1995年的冬天,奶奶去世时的场景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年我7岁。早上起床穿衣的时候,爸迈着沉重的脚步进来哑声告诉我:“你奶奶没了!”幼小的我瞬间身体抖得厉害,妈也愣在了一旁。接着,家里进进出出来了许多人,大家都目光黯然,神情悲戚。而在奶奶生前居住的卧室,爸昏昏沉沉地哭了三天三夜,直到叔叔给他打了镇静剂。</h3><h3>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爸似乎都不能够完全从这种伤痛中走出来。家里人也总是刻意避谈奶奶,因为只要提到,爸他就会泪流不止。有一次下班,我爸和我妈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我妈就找不到我爸了,要知道那段路真的很近。半个多小时后,我爸一个人红着眼眶回来了,他说在路上看见一个老太太长得特别像奶奶,于是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了好久好久,直到她进了自己家门。</h3><h3>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爸独自从老家到汤峪镇,步行。远远地看见秦岭的两座小山重叠在一起,平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卧躺的母亲像,他顿时停止了步伐,双脚仿佛再也不能向前挪动。他又回想起了许多童年的故事,奶奶总是带着他从山脚下走过,一遍又一遍,可如今他再也没有了母亲,悲伤瞬间席卷而来。爸也是个喜欢写文章的人,关于这座他命名的“母亲山”,他在中国国家地理门户里写了一篇题为《母亲山》的文章,后来许多报社的记者跟他约稿,他对故土人文地理的独到研究也引起了广泛关注。我爸的脾气其实不算好,我和哥从小就比较惧怕他,他向来都是一副严父姿态,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我们都日渐长大并且有了自己的小家,爸身上的那股戾气仿佛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慈祥——这么说是因为近两年我才发现,爸真的老了,路走多了会腿疼,凌晨三四点就清醒了,隔两三天不打电话给他就觉得我把他给忘了……现在他所有的欢乐都源自于我的小侄子,爷爷和孙子天生的隔代亲。</h3><h3> 爸总是问我,对于爷爷奶奶的记忆有多少。我说,因为7岁之前一直跟奶奶一起生活,奶奶在我的记忆里是不可磨灭的。我跟哥掐掐打打的时候,她总是很生气;我嘴馋的时候,她会偷偷塞零花钱给我,买包瓜子什么的回来跟她一起分享;还有天气很好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 ,看风吹、草动;我还会在早上起来的时候坐在炕边,看奶奶认真地刷洗她的假牙;还有每次妈做好香喷喷的蒸蛋端给奶奶的时候,她都偷偷地宠溺地喂给我这个小馋猫……</h3><h3> 可是对于爷爷,我的记忆真的荡然无存。爸说怎么会呢,爷爷总是抱着我乐呵呵地笑,一直把我哄睡着,才出门找老伙计们打牌去。爷爷跟大爷都是地下党,解放后他就一直在食品公司上班,因为爷爷工作的关系,常常能买到“奇异物种”。据说,小时候家里养过各种动物——产奶量很高的山羊、兔子、火鸡、乌鸡、牛……可是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两岁啊,我对爷爷所有的记忆除了在《县志》上看到的名字,也只有黑白照片上那个瘦瘦的慈祥的老人的模样而已,说来,真的挺遗憾的。小时候同学们谈论起自己的爷爷奶奶总是无比自豪的样子,我那时幼小的心里真的是挺羡慕的。</h3><h3> 不过好在姥姥姥爷都还健在。我想说的“爷儿”,除了几乎没有记忆的爷爷、日渐老去的爸,还有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就是姥爷了。姥爷今年已经80高龄了,可是在我看来他一点也不老,说话间总是似真似假地跟人开着玩笑,整天骑着摩托来来去去的。姥爷是个退休干部,比起通常的农村老大爷来说精神头儿要好得多,常年衬衣西裤皮带不离身,戴着副茶色镜片的老花镜,看起来像个老教授。</h3><h3> 小时候的印象中,姥爷总是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看起来特别威武。我喜欢跟姥爷呆在一起,因为他风趣幽默,还特别博学。每逢寒暑假,我必定会去姥爷家里呆上一阵子。一方面是姥爷家的小院竹子花草水果满园,晚上还能看见繁星闪烁,另一方面,是因为姥姥会做好吃的给我,姥爷会在不知不觉中教给我许多令人折服东西。我常问姥爷:“你最喜欢谁呢?是我呢?还是哥哥?还是表哥呢?”姥爷总是摸着我的头说:“当然最喜欢你,那两个都是坏家伙!”,我就特别满足地依偎在他怀里。</h3><h3> 在我的印象中,姥姥姥爷身体一直都很好。我觉得不论我长多大,他们都还是老样子,也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错误。直到一个月前,姥爷突然就晕倒了,爸一直瞒着没告诉我,怕我担心。妈在兰州帮哥哥带孩子,大舅小舅表哥表姐都在外工作,就爸和二舅离得近点儿。姥爷被送医院的时候心跳只剩下每分钟20下,又匆忙从县中医院转到宝鸡市三陆医院。某天晚上接到妈的电话只响了一下,我隔天才看到。回过去妈说她本要拨给爸的,拨错了,后来没忍住才告诉了我实情,我当时就吓哭了。脑子瞬间过电影般地浮现了许多场景,从来没有想过假如没有了姥爷该怎么办,但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各种假设,不过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家人说医院病房不是独立的,地方太小,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让我安心上班不要回去了。于是我每天都跟爸和舅舅保持联系,以便第一时间知道姥爷的病情。所幸,手术还是非常成功的,这一关姥爷挺过来了。怕刚做完手术姥爷身体虚弱不能接电话,我到手术完第三天的时候才打给他,没想到他居然又一个人跑到街上溜达,声音听起来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一样爱打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接下来的周末,我回家看望了他,心脏起搏器埋在锁骨底下,家里的庭院又被他整理得干净利落,还埋怨我专程跑一趟干什么。</h3><h3> 人的一生说来也真短暂,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趁着亲人还在,多一些相聚,少一些分离,多一些温情,少一些冷漠,多一些爱,少一些悔恨……因为,亲人,永远是亲人!</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