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劲风裹挟着刺人的寒气,在立冬的南国肆意地冲撞。雨,在昏暗的天空下只飘飘洒洒了一小会儿,便立住了,大概是想给刚刚转身离去的暮秋,留下最后的一丝温存。</h3><h3> 清晨六点钟,便起床洗刷。满以为昨晚打点了一切的行装,今早六点起床去赶门口附近六点半的邀约小客车,时间是充裕的。没成想碎碎屑屑的几个小物件的遗忘又要寻找,耽误了大半的时间。司机在三番地催,妻子在我的督促下只好放弃对行李的再次检查,急匆匆赶向停在二环路的邀约小巴士。</h3><h3> 总算是上了车。</h3><h3> 妻子对司机抱怨了几句,由于司机和另外三个旅客都很面生,加上我们也没迟到几分钟,大家对于妻子的抱怨也就沉默不语了。</h3><h3> 我对妻子说:“你要放宽点心态,现在的你是不能情绪波动的。"妻子便也静默下来了。</h3><h3> 就这样,我们几个互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辆小巴士车里,在昏暗的、刮着寒风的立冬之日,开始了一段从莲花至萍乡高铁北站的旅途。</h3><h3> 高步岭上山峭雾白,尚未完全转红的霜叶,在浓雾不曾遮掩的山腰显得十分的妖饶。但今天我无心去观赏它,因为我的无助烦堵的内心已经装不下它的美丽了。</h3><h3> 八点半就到了萍乡北站,我们的高铁时间是九点十八分钟,这样一来候车时间有些多了,在将近一个小时里,我们只能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我不禁责怪自己起来,自己对误车的一种担心,害得妻子未能在旅程的开头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心安。</h3><h3> 进入候车厅,与妻子一起吃了点自带的早餐后,安顿她在椅子上躺一会。但妻子不到几分钟便开始打起电话来。与家人说说行程、报报平安,那是情有可原的。后来,竟开始打起学校同事的电话,细细地交代班上学生的事情了。</h3><h3> 我有些生气,对她说:"你昨天下午才离开学校,昨晚又打了一晚上的电话交代班上的事。昨晚睡觉时答应了我听医生的话,放下一切、安心治疗,你现在怎么又食言了呢?"</h3><h3> 妻子收了手机,低低地跟我说;"总是有些担心他们。“</h3><h3> 妻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养神了,我却没有坐下来,在旷大的候车厅里踩着方格子在踱步。</h3><h3> 我和妻子同年毕业,同年分配工作,如今已执教三十二年,应该是名符其实的年龄不算老的老教师。在我的记忆里,她虽娇小但却身体扎实,几十年来都未曾住过医院。也许是家族的基因遗传,她对自己的工作一直十分地投入,从未有过一丝的放松,可以说到了偏执的程度了。平日里早出晚归,虽是城效,离家才十几分钟的路程,但她中午是不回家的,总要守在班里,守护她那些个调皮学生补全作业。她还经常把工作带回家,家是她在学校延伸过来的免费的办公场地。有些时候,她还竟鼓惑我为她批改试卷,让我解答一些难题。我常对她说你这样会弄出病来的,她总笑笑说身体硬着呢。</h3><h3> 尼采曾讲过:凝视深潭过久,深潭将回以凝视。尼采这样的话是劝人向善的,告诫人们什么样的付出便会有什么样的回报,这似乎是为律己洁身的人指出了一条真正具有归宿意义的人生道路。</h3><h3> 与真诚善良、无私奉献相伴终生,就必定能收获平安快乐吗?这样的问题让哲学家来回答一定是肯定的,因为他们会用最普通的求同手段忽略个体上的差异,个人的悲喜苦甜在群体面前永远是被统计掉的。然而,群体是由个体组成的,个体的感受是最真实的,谁愿意头顶着一个铁一般的群体共性的真理,双手却被个体的不幸紧紧地攥住呢?</h3><h3> 而我的妻子今天就是被这样一个藏在平安喜庆背后的个体不幸生生地给缠住了:一个半个鸡蛋大的瘤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滋长在她的颅骨内部。</h3><h3> 这个结果被现代的仪器证实之后,我们俩只有几秒钟的惊讶,随后我们便归于平静。不是说我们早知忘我的工作定会招来如此后果,也不是说我对她的感情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已崩塌、或是妻子已经修炼得超出了生死的悲喜,而实在是因为我们太过于理智:我俩只是教师,是两个中年的教师,我们没有空闲为病患而去震动去悲哀去诉说。我们必须冷静下来,重新评估自己的力量,寻找一个最为有利的方式,跟这个突然降临的病魔进行殊死的拼斗。</h3><h3> 从萍乡回来,我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翻查家里所有的有可能值点钱东西,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一一我发现我是急糊涂了,在我们这样的家中,如何会有意外收获呢?</h3><h3> 值钱的东西没有,房子还是可以卖的。一一这是一个男人对责任的最底线的诠释。</h3><h3> 最后,家境并不是很好的亲朋好友,给予了我们最大的帮助,一条抗争的大道在我们的面前慢慢展现。</h3><h3> 人生其实就是这样,当我们平安快乐时,一切都安好和顺,一切都动人美丽。身在其中的我们时时自信自乐,时时妙语连珠,如同插上了翅膀,在个人的阳光里自由飞翔。然而,当乌云袭来,暴雨侵来,厄运寻来,慌乱无措的我们就会恍然如梦,发现刚刚拥有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冬寒人瘦的孤独与无奈。</h3><h3> 九点十八分,我们准时上了开往广州南站的动车。妻子靠在车窗前,头发杂乱斑驳,脸色青白,倦意自上而下地裹住了她的全身。在车身的轻摇中,她睡着了。</h3><h3> 我将目光从妻子的头顶越出车窗外。窗外城镇飞退,山岳挪移,动车就像一条黄色的长龙,在南国的大地矫健飞行。</h3><h3> 年正半百,梦却刚醒。当年手攥着风的尾巴仰天大笑的青年变成了虚弱肥胖的我,这样的一个我能承担多大的生活磨难呢?</h3><h3> 我明白,我不是绅士,没有绅士的金钱与地位,没有绅士的人缘与魄力,但我有绅士的胆量与坚毅。</h3><h3> 我只能做现代的堂诘诃德了,哪怕请不起助手,我也要拿起长矛向一切的黑暗和病痛狠狠地冲刺,冲刺到天老,冲刺到地荒。</h3><h3> 妻子的手机里传来两条信息。一条是她学校的:你请的代课老师需要你自己付工资。</h3><h3> 我回了一条信息:好的,没问题,我们会按你们的要求办,请不要再打扰她,好吗?</h3><h3> 之后,我把这条信息删了。</h3><h3> 另一条信息是班上学生让家长发的:老师您好好听医生的话,您要永远幸福。</h3><h3> 这条我没删。</h3><h3> 动车越过了韶关。</h3><h3> 我的眼前浮现出我的同学金在广州为我们撑起的那片明亮的希望。</h3><h3> 我带着妻子坚定地朝它奔去。</h3><h3> </h3><h3><br></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