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作者:张淑霞<br> 配图:来自网络<br> 自从搬迁以后,我们家就彻底失去了土地。<br> 这对父亲而言,是件天大好事。<br> 土地对他而言就是桎梏。不管他在外面怎么闯荡、瞎混,母亲都能容忍。但一到农忙时期,他必须回归土地,这是母亲的底线,也是父亲作为农民的宿命。<br> 现在好了,地没了,他再也不用考虑耕种、锄草与收割等事情了。</h1><h1> 我们兄妹四人,除了大哥因为年纪较长,对家里将要面临的未知前景忧心忡忡外,我们三个小的都无所谓。尤其是我,内心还暗自庆幸,以后再也不用趟过露水打湿裤腿的草丛到花生地里薅草了,再也不怕脖颈因为汗水浸透衣领麦芒刺疼皮肤而懊恼无助了......<br> 母亲对于这种新变化,却很不适应。<br> 当父亲又兴起一个想法,在外面四处招揽人马,积极组建他的乐队时,她跟往常一样不阻拦、不参与,但也没闲着。<br> 她用两天时间,收拾好我们的新家门口。先把门前的建筑垃圾归好类,一些她认为还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后来证明一点用处都没有),暂时归置到一个角落。把确定无用的垃圾,借邻居家的架子车,全部拉着抛弃在门前的桥墩下。入乡随俗,大家都这么处理垃圾,母亲也学的很快。<br> 就如常年没有打理过胡须的男人,突然净了个面,门脸儿终于露出来了。本来比较逼仄杂乱的地方,经母亲这么一收拾,一下子敞亮了好多。<br> 于是,习惯于精打细算的母亲,又开始筹划了。<br> 她用烧饭留下的草木灰,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上,开始精心布局。台阶下面各预留两尺宽的空余,大门下台阶正对的地方,留出一条两米宽的路来,两边自然形成各一分左右大小的空地。<br> 父亲一下子就猜到我妈要打这片地的主意,马上抗议了。他说门前就这么点儿地方,以后乐队要是发展壮大了,队员来家里练习,不能连个场子都没有。<br> 母亲可能见惯了父亲的激情创业,也习惯了他的屡屡失败,还是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来。<br> 白天,父亲出门后,她就迅速行动了。<br> 先是把以前种地用的长镢头、铁锨等拿出来,又是挖又是铲忙得不亦乐乎,一上午时间,两分地就被她翻了一个遍。然后,又拿来小锄头,给两边地像给我们姐妹俩小时候梳辫子一样,精心弄出好多小沟槽,撒上一些我叫不出来名字的种子,再把沟槽掩平整,让它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br> 等到父亲傍晚回家,一切都结束了。<br> 过了段时间,门前的空地上就慢慢冒出一些景致来。<br> 最先发现它们的,不是母亲,而是我家新养得三只鸡(本来有四只,一只莫名其妙地不见了)。<br> 它们敏锐地捕捉到了院子里的新变化,倚仗着母亲对它们的宠爱有加,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这些新生命啄掉了。<br> 亡菜补圈,为时不晚。母亲大骂了一顿鸡后,赶紧腾出一个上午时间,把从老家拉来的木头整理出来,搭了一个简易的鸡圈。然后,又在菜园里折腾了一个下午,这下,菜园里的新生命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br> 又过一个多周,母亲的菜园恢复了刚开始的光景。再慢慢的,可以分辨出这是青菜,那是芫荽,还有几行小葱、辣椒与菠菜等。<br> 待父亲的乐队真的初步成立时,我家门口的菜园已是生机盎然了。这一片绿色,可能也让父亲看到了些许希望吧,他对此再也没说什么了。<br> 有事没事,父亲就把他的班子成员叫到我家,美其名曰为岗前培训。他们又是唱又是敲又是拉又是打的,虽然热闹非凡,但我在冷耳旁听的同时,总是有着隐隐的担心。<br> 果不其然,每次拖到饭点上,他们都还迟迟不散场。到最后,大家就顺其自然地要留下来吃饭----午饭或晚饭。<br> 因为这个,我就很讨厌父亲。<br> 一是心疼母亲又要辛苦地做饭,二是嫉妒家里仅有的好吃的又要被他们掠夺走了。所以每次端饭时,我总要吊着脸子想给那几个人看。可惜的是,他们即使在吃饭,也都在热烈地谈论着器乐或乐谱的话题,让我的不满情绪犹如攒足劲的拳头打在了一堆棉花上,除了独自郁闷,别无他法。</h1><h1> 真是气死我了。<br> 但更让我生气的,是母亲的态度! 她对此从来没有过怨言。虽然家里拮据没钱买米,但以前有地的时候,储存下了一些麦子,所以缸里的白面还是有的。母亲唯恐慢待了客人,总是变着法儿得给他们做面食。这次是臊子面,下次是锅盔饼,最不济,也要用芝麻油摊上十几张香喷喷的韭菜煎饼。</h1><h1> 每到这时,她菜园里的蔬菜才真正排上大用场。平日里我们吃面,她只是节俭的掐上几段葱叶,炒上一点青菜下饭。现在或是用辣椒炒个菜,或是用菠菜芫荽做个汤。虽然简陋,却也清香,弄得乐队的人连连称赞。<br> 等到乐队蹭了我家无数顿饭后,他们终于接到了第一场活儿,是个白事。前一天下午去,第二天早晨八点结束。顺利完事后,父亲带着他的一队人马———包括他在内四个人三辆摩托车,浩浩汤汤地回家了。</h1><h1> 他们有说有笑地在我家房檐下喝茶闲聊,眼看又到中午了,等父亲给大家分发完工资,他们不顾我破天荒地第一次实心挽留,就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回去了。<br> 待人走后,看家人都在,父亲故作平淡地把一百块钱,一张一张地来回数,然后假装平静地说了一声:“给!”,就把钱全部塞在了站在身旁的母亲手里。母亲高兴地合不拢嘴,我也兴奋地过去凑热闹,非要把那几张钱拿在手上摸一摸。母亲却不给我,立马把钱装到大衣柜中的一个黑色包包里,并迅速把柜子上了锁,好像就怕一个不小心,钱长腿飞了似的。<br> 菜园一溜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上的豇豆,正在开花,有的才刚刚挂出细细的嫩条。要在往常,这些宝贝是绝对不允许触碰的。中午,母亲却狠心地把它们摘了下来,和着豆腐,剁成馅儿,撒上芝麻,包成了饺子。<br> 第一次,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只我们一家,美美地吃了一顿。<br><br> 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我们兄妹四人分散各地,先后成家,习惯于送别与守候的母亲,菜园成为她最好的慰藉。</h1><h1> 就如小时候精心打扮我们姐妹俩一样,现如今,母亲的菜园,被她打扮得越发葱茏俏丽了。菜园外围,四季都有各色鲜花装点,靓丽养眼。且不说那随处可见的牵牛、石竹、太阳花、夜来香是多么的夺人眼球,单是夏季金银花、端午花吐纳芬芳,秋天葡萄甘蔗猕猴桃竞相站岗,就很是令人流连忘返了。菜园里面,更是方寸之间,丰富多彩。除了常见的菜品外,还时不时会有草莓、香瓜、圣女果的身影。</h1><h1> 每天有事无事,母亲都要在菜园边驻足停留。寒暑假回家,这里也成为孩子们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乐园。</h1><h1> 父亲的张师乐队,不断发展壮大,不仅包含有近处的民乐高手,还招有河南的豫剧演员,在我们那个小县城,已是远近闻名了。<br> 现在想来,乐队,又何尝不是父亲的菜园呢?只不过,他开发的有些晚罢了。<br> 2018.11.5</h1>